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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憂鬱男子(一)

  深夜的相思台越發顯得清冷、孤寂。這裏平日裏就人跡罕至,各種野草、野花倒是得了機會,野蠻地生長起來。天上斜掛著一彎月牙兒,清冷的月光照得相思台越發寂寥。阿離隻身挑著一盞氣死風燈緩緩走了過來。每到心裏思念書恒的時候,她都會一個人來到相思台待上一兩個時辰。


  一陣舒緩的夜風吹來,帶來了一股野花的芳香。阿離好奇,將氣死風燈靠近,想看看野花是什麽樣兒的。一朵朵白色的小花靜靜地開著,嬌羞可人。她伸手摘了一朵仔細看了看,自己倒是從來沒見過這種花兒。應該是不知名的品種,不過極是好看。尤其是散發出來的花香,讓人聞著心裏特別寧靜。


  忽聽身後一個聲音說道:“這是野薑花,又名蝴蝶薑、白蝴蝶花。你看一朵朵白花開在枝頭上,是不是像極了一群聚集在野薑花上翩翩起舞的白蝴蝶。所以它才會有白蝴蝶花這個別號的。”阿離聞聲吃了一驚,扭頭見一名三十歲左右的男子緩緩走了過來,麵帶憂鬱,目若朗星。


  見到阿離的表情,那男子微微欠聲,說道:“抱歉,我不應該在你背後忽然說話的,沒嚇到你吧。方才見你看那花兒看得出神,所以順口就說了。”阿離說道:“無礙的。請問尊駕是?”那男子笑道:“怎麽?你是剛入宮的,連我都不認識?”


  阿離借著氣死風燈的黃光,仔細打量了一下他的穿著,錦衣華服,腰上掛著一枚價值不菲的玉佩。再觀其神態,悠然自若,氣定神閑。至少也是一位主子爺啦。阿離說道:“抱歉,我經常待在自己的院子裏,不大出來走動。所以——”


  那男子“哦”了一聲,道:“那我就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愛新覺羅?胤礽,居於東宮。”阿離聞言大驚,趕忙丟了手裏的氣死風燈,跪身行大禮:“奴才尚衣監監正阿離不知太子殿下大駕,罪該萬死!”


  胤礽平靜地說道:“起來吧,你本就不認識我,何罪之有呢。你剛才說你是尚衣監的?本宮知道,是隸屬於十三衙門對吧。專門製作衣衫、袍服的。”阿離說了句“謝太子殿下”,才緩緩起身,躬身侍立。胤礽見她神色拘謹,遂道:“阿離姑娘,你不必太拘謹。這裏又沒有旁人,你可以暫時不把我當作太子,就當是萍水相逢遇到的好朋友吧。”


  聽他這樣說,阿離內心的緊張緩和了許多,輕輕地應了一聲。胤礽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笑道:“說起來本宮還要感謝你呢,你給本宮做了那麽多衣衫。尤其是去年冬日裏做的那一件紫貂皮棉襖,穿在身上輕柔舒適,特別保暖。本宮很是鍾愛。”


  阿離回憶了一下,想了起來:“奴才想起來了。聽說那是盛京將軍冬獵時,遇到了好幾隻罕見的紫貂,獵取之後,將紫貂皮敬獻到了宮中。我挑選其中質地最好的兩塊貂皮縫製了兩件貂皮棉襖,一件獻給了萬歲爺,另一件就進到了東宮裏。這貂皮具有‘風吹皮毛毛更暖,雪落皮毛雪自消,雨落皮毛毛不濕’的特點,用來做貂皮棉襖再合適不過的。”


  胤礽讚道:“阿離姑娘不愧是尚衣監的領頭女官,一說起縫製衣衫來就頭頭是道。”阿離道:“讓太子殿下見笑了。”胤礽擺手說道:“哪裏的話,這說明你做事盡心。本宮就不知道一件棉襖還有那麽多道道。”


  夜涼若水,隻有朦朦朧朧的月華灑落下來。二人並排隨意走著,阿離還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當朝太子,幾句話聊下來,感覺他也不像平日裏那樣高高在上,倒顯得平易近人。如果在宮外偶然遇到了,頂多會把他想象成平常人家的公子哥。


  胤礽一隻手別在身後,側頭問道:“阿離姑娘,怎麽不說話?在想什麽?”阿離說道:“太子殿下跟奴才們平日裏想象中的不一樣。所以有點好奇。”胤礽來了興趣,問道:“那我倒要聽聽了,我平日裏在你們眼中是什麽樣子?”


  阿離猶豫了一下,說道:“太子殿下是大清國的儲君,也就是未來的皇上,總是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胤礽聞言駐足,望著半空中的月牙兒,長歎一聲:“是啊,本宮是高高在上的國之儲君。記得本宮剛滿周歲時,就被皇阿瑪立為皇太子,登上了常人不可及的高位。可你知道嗎?如果有機會讓本宮選擇。本宮寧願不要這樣的高位,不要這樣顯赫的身份,而是做一個平平凡凡的普通人。”


  野薑花依舊在微風中搖擺,陣陣清香飄來,聞之令人沉醉。阿離麵露驚愕之色,胤礽看了她一眼,幽幽道:“阿離姑娘,可能你不相信本宮剛才說的話。但本宮告訴你,那是本宮心底裏最真實的想法。古語說:高處不勝寒。不身在這個位子上,你是感覺不到這個位子上的凶險和孤寂的。本宮幾十年的儲君生涯,時時感覺自己像是行走在高約萬丈的懸崖上。而且那懸崖上插滿了鋒利的刀尖,本宮就孤身一人赤著腳,在刀尖上一步一步徘徊前行。一個不小心就會跌下萬丈懸崖,身首異處!”


  二人走到了一塊青石鋪就的露台上,正中間的位置立著一尊石像。石像旁隨意地擺了幾個石凳。胤礽在一個石凳上坐了下來,然後擺手示意她也坐下。阿離坐了下來,誠懇地說道:“太子殿下,阿離相信你剛才說的話都是真心話,都是你的肺腑之言。”


  胤礽對她報之一笑,說道:“這些話我從未對旁人說過,你是第一個。今晚也不知怎麽了,見到你就情不自禁地說了出來。”阿離道:“就像太子殿下剛才說的,就當是萍水相逢遇上了一個朋友,聊起來比較投緣,所以就自然而然地願意吐露內心的一些話吧。”胤礽點了點頭:“或許就是那樣吧。你知道像我這種人是沒有朋友的。除了皇阿瑪,所有人都畏懼我討好我。要麽曲意逢迎,要麽心懷鬼胎。我多麽渴望能交上一個真心朋友啊!開心時,捧腹大笑;傷心時,抱頭痛哭。”


  阿離意味深長地望了他一眼,心道:“可你自打一生下來就不是凡人,而是大清國未來的主子。你富有四海、威加八方,但這麽平凡的友情卻不可得。看來無論是皇室貴胄還是販夫走卒,他們的人生都一樣,總有缺憾。”


  這麽愣神的工夫,一抬眼,見他正用一種真誠的眼光注視著自己:“阿離姑娘,你願意做我的朋友嗎?”似乎是被他那真誠的眼光打動了,她馬上做了回應:“我願意。”見他那喜笑顏開的表情,仿佛如得了糖果的孩子一般。阿離相信,那一刻他是發自內心的歡喜,卸下了平日裏所有的偽裝,坦露出了最真實的自己。


  馬車狂奔了十幾個時辰,終於在日暮時分進了紫禁城。一徑跑到鐵獅子胡同,在九皇子的府門前停了下來。紫蝶、木壽二人一前一後入了角門,早有小太監稟報了上去,返回來說胤禟已經在書房等候。二人直入書房,見胤禟背對二人站在書桌前,盯著迎麵牆上掛著的一幅畫。畫中是一隻下山的吊睛白額猛虎,張牙舞爪,露出獸王崢嶸。尤其是那一對銅鈴似的眼珠子,凶光四溢。


  二人忙蹲身施禮,胤禟扭過臉來,見二人的樣子,心裏已經猜到了幾分,說道:“免禮!紫蝶,你揀重點說。”紫蝶將在河陽村外遭遇一夥黑衣人的事說了。胤禟轉而望著木壽,問道:“木壽,能看出那夥黑衣人的路數麽?”


  木壽搖頭道:“稟主子,奴才看不出。他們全部黑衣蒙麵,而且個個武功了得。除了紫蝶姑娘與奴才之外,其餘人全部殞命。這夥黑衣人像是早就謀劃好的,一直在村外候著我們,然後突然襲擊,打得我們措手不及。”胤禟盯著他的目光銳利起來,像是身後畫中白額猛虎的眼神。木壽嚇得趕忙俯身跪地,道:“奴才該死!”


  紫蝶插話道:“九爺,當務之急是我們該如何應對?小順子一家五口已經落入了那夥黑衣人手中。他們說可以把人質交給我們,但是要得到小順子手中的那件物證。”胤禟沉吟片刻,說道:“此事事關重大,我也不敢擅做決定,還是要八哥拿個主意。今兒中午他還問起此事呢。”


  頓了頓,胤禟說道:“現在你們隨我一道去見八哥,當麵商議一下看如何應對。”二人道了聲“嗻”,跟著他一起出了門。當下木壽騎馬走在前麵,紫蝶和胤禟坐進了一輛馬車裏。簾子放下來後,車廂裏立時就隻剩了二人。


  胤禟熟稔地拿過她的手放在手心,輕聲說道:“小蝶,沒受傷吧?你無需自責,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紫蝶的手忽然被他握著,一時心跳加速,頭腦犯暈,他說的什麽話倒聽不清了,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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