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連環大案(四)
節令轉換,入夜後的相思台一片肅殺之象。成片的野薑花凋零殆盡,隻剩下一點點殘綠。胤礽一手扶著石桌,不停地仰頭灌著辛辣的烈酒。他平日裏是不常喝酒的,尤其討厭這種辛辣的烈酒。然而今晚,他卻一口口不停地灌起來,活像一個嗜酒多年的老酒鬼。
今晚,他的心情糟糕到了極點,有一種心痛如絞的感覺。他必須要做些什麽,來衝抵心中的疼痛。喝最辛辣的烈酒無疑是個很好的法子。辛辣的烈酒刺激得他的胃像是火燒一般。
他已經得到密報,暗戀多年的泌妃鄭保丹已經身赴黃泉,永遠地閉上了嘴巴。然而他並無是為了失去一位紅顏知己而傷心的。他身為當朝太子,如果隻是因為女色的話,如花美眷是享用不盡的。何況她鄭保丹已不是妙齡,眼角已經有了不易察覺的魚尾紋。
密報的小太監帶來了泌妃暴斃的消息時,同時也帶來了一方手帕。小太監說是在儲繡宮中的一個隱蔽處發現的。胤礽當時立馬來了興趣,手帕上是幾十行紅色的小字,看上去像是用鮮血寫的。字跡和字裏行間表達的意思可以斷定是鄭保丹的親筆。大意內容是她內心裏恨皇上,恨他將自己封成了妃子,然後又將她無情的拋棄。將她擱置於儲繡宮中,多年以來再也不多看她一眼。
胤礽當時看到這裏,有點譏笑鄭保丹。她以為自己愛上的是一個普通男子麽?那可是整個大清國的聖主,他的夜晚從來不屬於某一個女人。就算他當初有多麽寵愛你,也終有聖眷衰落的那一日。這就是身為君王妃子的難以逃脫的宿命。可是她鄭保丹卻看不到一點,而是鑽進了牛角尖裏。
萬歲爺拋棄了她之後,她把滿腔的仇恨轉移到了別的地方。她要通過另一種方式來報複這個負心人。她使出了渾身解數去勾引太子爺,勾引萬歲爺最引以為傲的嫡親兒子。她就是要通過這種畸形的報複來達到自己內心的快感。她想象得到,有朝一日,紙一旦包不住火了,那個負心人一旦得知了太子爺與自己的關係,一定會羞愧難當!既恨死了自己,又恨死了太子爺。而這恰恰就是她想要的最滿意的結果。
“玄燁!這就是你玩弄我感情要付出的代價。即使你是天子,也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最後一句“大逆不道之語”是留給皇上的。
胤礽看完了手帕上的全部內容,不禁哈哈大笑起來。這幾年來自己對她多少還是有幾分真情的,而她呢?竟然一分真情也沒有。隻是把自己當作了一件向皇阿瑪複仇泄憤的工具而已。這個惡毒的賤女人!
本來自己利用“無色散”毒殺她之後,心裏還是有一些愧疚的。畢竟也相愛過一場。現在他覺得這個處決她的方式太便宜她了。應該把她打入刑部的天牢裏,讓她享受一下“淩遲”的酷刑,用一把鋒利的小刀子在她身上片下九千九百九十九刀。延緩死亡的時間,讓她活活痛苦幾個月才慢慢死去。
也許隻有那樣才能稍解自己的心頭之恨!
這個蛇蠍心腸的賤女人,她惡毒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如今香囊事件已經事發,雖然她已被滅口。但是不知道皇阿瑪會如何處置自己。胤礽現在是前所未有的恐懼,感覺自己的頭頂上懸了一把鋒利的利劍,隨時都有可能砸落下來,將他整個人劈得四分五裂。
胤礽又仰起脖子灌了幾口烈酒,冰涼的酒水從脖領處鑽了進去,頓時全身一陣陣徹骨的寒意。他抬了下頭,看到左前方一人從夜色裏毫無聲息地走了過來,逐漸向自己靠近。胤礽停止了灌酒,直勾勾地看著對方,像是要把對方每一次抬腿的動作都看得仔仔細細,生怕遺漏了什麽似的。
對方已緩緩走到他跟前。是阿離!阿離抬眼望著他,笑了一下,道:“怎麽?幾日不見,太子殿下就不認識阿離了?”胤礽搖了搖頭:“心裏正想要見你,你就出現了。或許人與人之間真有心靈感應呢。阿離姐姐,你怎麽突然來相思台了?現在野薑花已經枯萎,相思台顯得落寞了許多。”
阿離在石鼓上坐了下來,說道:“宮中一連串發生了那麽多事,想著你可能在這兒的,我就過來陪陪你。”胤礽麵露感激之色,也在她身旁坐下,淒然地道:“整個皇宮裏此刻隻怕也隻有你這麽想了。其他人躲我都唯恐不及呢。就連皇阿瑪也不肯見我。本宮還沒登上乾清宮的寶座,就已經成了孤家寡人。說來真是可笑。”
阿離見他滿臉淒徨之色,不禁有些心疼,一手搭在他手背上,溫言撫慰道:“弟弟,快別說這樣的話,姐姐不是在這裏陪著你麽。我在監裏已經聽說了,那個泌妃已經死亡,香囊事件應該牽扯不到你了。你要鎮定,別自己亂了陣腳。”
寂靜的夜空中有幾顆寒星亮出來了,閃著清寒的光芒。胤礽望著阿離道:“阿離姐姐,有你陪著我真好。”隨即又麵帶憂色:“鄭保丹是已經死了。可皇阿瑪好像動了大氣了,他老人家近日龍體欠安,我多次要求陛見,他都沒有恩準。若是換在以前,都是我親自在一旁伺候湯藥的。”
父親生病,兒子在身旁侍疾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而今萬歲爺卻不準自己的嫡親兒子來探望自己,確實有些非同尋常。阿離思索了一下,安慰道:“太子殿下,聽我的話,你自己先要保持鎮定。萬歲爺那邊,我回到十三衙門裏仔細打聽一下,到時候會把情況告訴你。不管怎麽說,鄭保丹已死,香囊事件死無對證。無論誰問起,你都一口咬定自己是無辜的,就說是有人蓄意陷害自己。我覺得可以把髒水潑向你的那些哥哥、弟弟們。反正你們兄弟之間的奪嫡之爭在朝中已經是不公開的秘密了。萬歲爺隻要一日沒有下廢黜的聖旨,你就仍然是大清朝的太子儲君,未來的皇帝。”
待阿離的話說完,胤礽的心裏鎮定了許多,說道:“阿離姐姐,我全都聽你的。夜深露重,我們都回去早點歇著吧。”二人同時起身,阿離欣慰道:“這就對啦。這個時候你更要吃得飽,睡得香,這樣頭腦才會清晰,遇事才不會下錯決定。你先走,我等一下再走。”胤礽知道她這是為了防止有人看見二人在一處,於是先離開了。
望著他漸漸遠去,阿離收回了目光,在相思台上漫步走著。她還沒有睡意。自從認下了這個“特殊”的弟弟後,阿離就感覺自己的宮廷生活一下子被打亂了。以前除了在尚衣監當值,空閑時間都是對著房中的屏風思念書恒。
而如今她心底又多了一個掛念的人——愛新覺羅?胤礽,當朝的太子儲君。剛才雖然當著他的麵說了那麽多安慰的話,可她自己的心裏依然是提心吊膽的,不知道自己的弟弟能不能挨過這一場香囊事件帶來的風波。
儲君之位一旦易主,不止會震動朝野,整個龐大的大清帝國都會跟著地動山搖起來。理了理雜亂的思緒,阿離準備往回走了,如今自己隻能是竭盡全力。至於其他方麵,隻能是盡人事安天命了。
花梨木畫桌上鋪開了一張宣紙,胤禛正立在桌前,彎著腰手拿畫筆仔細地作畫。各種顏料碟子旁放著一個竹籠子。竹籠子裏的細竹條上趴著一隻螳螂。螳螂足有一寸多長,翅膀是常見的枯黃色,兩隻鐮刀狀的“大刀”雄赳赳的。頭頂的兩根觸角不時一動一動。如果不是觸角偶爾間的晃動,你幾乎會以為那是一隻死螳螂。它就靜靜地趴在那裏,一動不動,像是在待機而動。
不多時,宣紙上的一隻螳螂已經呈現了出來。穆碩躬身侍立著,眼睛盯著畫桌上的畫。少時,胤禛隨手丟了畫筆,隨口問道:“本王畫得如何?”穆碩答道:“主子畫技高超,畫中的螳螂形神兼備,栩栩如生。”胤禛指著他笑道:“你這一聽就是奉承之語。本王的畫技如何,自己是知道的。這隻螳螂形就有了,可是那種靜如處子的神態沒有畫出來。單就這一點,這幅畫就落入下品啦。”隨手將畫撕成了兩截。
胤禛走到一旁,淨了手,問道:“宮中最近發生的事都聽說了吧?”穆碩道:“回主子的話,奴才已經聽宮裏的粘杆侍衛稟報過了。”胤禛道:“據魏珠傳回來的消息,香囊事件出了之後,皇阿瑪起先隻想走走過場的,不想追究太子爺。誰知道峰回路轉,又出了泌妃暴斃事件。皇阿瑪得知消息後,龍顏震怒,還說了句‘這個逆子真是愚蠢至極’。”
穆碩道:“太子爺確實是太心急了,而且滅口的手段太過拙劣。難怪皇上會雷霆大怒,痛罵他不爭氣了。”胤禛接著道:“他不爭氣是他的。本王已和十三皇子商議過,照這麽發展下去,太子爺早晚會保不住他的太子名位。我們首先要做的就是先把自己擇幹淨,到時候別被打成太子一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