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情定今生(二)
由於香囊事件和泌妃暴斃事件已經過去,儲繡宮中的宮人們也就沒受到多大牽連,但還是被全部流放去了寧古塔。這正是紫蝶想要的結果,她從中稍微運作了一下,蘭蕙就到了她的手中,然後被秘密帶進了胤禟的機關牢房中控製了起來。
胤禟在書房裏來回踱著步子,忽而問道:“蘭蕙就這麽被你帶過來,他們不會起疑嗎?”紫蝶道:“請九爺放心。我已經安排妥當了,給了那個負責押運的差官幾百兩銀子,到時候就報個身染疾病,路上已經死亡。畢竟從京城到寧古塔路途遙遠,路上死個犯人也很常見,相信不會有人起疑。”胤禟將小順子手中的那枚銀手釧交到了她的手中,然後說道:“待會審訊的時候,我就不出麵了。你親自來審訊,以免引起她的懷疑。八哥說了,這個蘭蕙和小順子的關係肯定非同一般。所以你要改變一下策略,首先要爭取到她的信任。或許這樣審訊會更有效。”
紫蝶點頭道:“好,我明白了。”胤禟上前開了機關,木壽走在前麵帶路,紫蝶跟著緩緩下到了下麵。時已隆冬,地牢裏越發得寒冷,像個儲藏冰塊的冰窖一般。
木壽在前麵引著她來到一間牢房內,隻見地鋪上鋪著厚厚的稻草,一個蓬頭垢麵的女子蜷縮在稻草叢中,身子瑟瑟發抖。顯然正是蘭蕙了。紫蝶抱著手裏的湯婆子,看了蘭蕙一眼,吩咐道:“取一床厚厚的被褥過來!”木壽應了一聲,躬身退了下去。
地牢中靜悄悄的,所有的犯人們都龜縮在角落裏。大概是徹骨的寒冷已經讓他們失去了掙紮的勇氣。片刻之後,木壽將被褥取了過來,紫蝶順手接過,使個眼色。木壽趕忙上前打開了牢門,紫蝶直接走到了角落裏,蹲下來將被褥披到了蘭蕙的身上。蘭蕙抬起頭看了紫蝶一眼,像是在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
紫蝶報以微笑,坐在了身後的一把椅子上,回頭衝木壽說道:“你下去吧,我跟蘭蕙姑娘單獨說說話。”木壽躬身退出了牢門。厚厚的被褥裹在身上,減緩了寒冷。蘭蕙有了一些精神,說道:“我在刑部大堂上見過你。你能告訴我這是哪裏嗎?朝廷不是有旨意要把我們發配到寧古塔去嗎?”紫蝶手中撫摸著那枚銀手釧,緩緩說道:“你叫蘭蕙對吧,我叫紫蝶,你也許聽說過我。原本是要把你發配到寧古塔去的。你可知道,寧古塔遠在吉林,距京城有千裏之遙,而且眼下正是深冬時節,一路上爬冰臥雪,道路極為難行。很多犯人還沒到寧古塔就已經死在了半路上。”
蘭蕙聞言愣愣地望著她,吃驚道:“我聽說過你的名字。你不就是人稱‘女狄公’的十三衙門尚方監監正嗎?聽宮人們說你手段辣毒、精於斷案。無論多麽複雜難破的案子隻要到了你的手中,總能夠真相大白。隻是——”紫蝶笑道:“隻是什麽?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我不會怪罪你的。”
蘭蕙將被褥的兩角緊了緊,才道:“隻是——我沒想你的年歲這麽小,而且還生得這麽好看。”紫蝶還是第一次被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子誇讚,饒有興趣地說道:“那你以為本姑娘應該是什麽樣子的呢?四五十歲?相貌醜陋?凶光逼人?”蘭蕙忙道:“那倒不是。不過,我有個問題想問你。”紫蝶道:“但問無妨。”蘭蕙說道:“你為什麽要救我呢?請你告訴我實話。”紫蝶起身站了起來,來回在牢房中走了幾步,伸手摸了下地牢的牆麵,如觸冰塊,寒冷徹骨。
蘭蕙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跟著她來回移動。紫蝶在她麵前蹲了下來,說道:“因為你是我一位朋友的朋友,所以我才會救下你的。而且他臨終前跟我有交代,讓我好好照顧你。”蘭蕙像是在心裏琢磨著她說的話,忽而攥住了她一隻胳膊,脫口道:“是不是順哥哥?你是他的朋友對不對?”
紫蝶看了她一眼,鄭重地點了點頭。蘭蕙忽而掩麵大哭了起來,哭得非常傷心,哭聲讓人聽了不免肝腸寸斷。可以感覺得到,這場大哭像是在她心裏蓄謀已久,隻是缺一個引子而已。方才紫蝶的幾句話,終於讓她這場大哭再也抑製不住,山呼海嘯地爆發了出來。
紫蝶將自己的手帕塞到了她的手中,然後靜靜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好好大哭一場吧!世間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無論你是帝王將相還是販夫走卒,都會有傷心難過的時候,都會有想嚎啕大哭一場的時候。這個時候你或許不該在一旁勸慰,而是讓對方盡情放肆地大哭,將內心裏所有的悲傷都化作淚水哭出來。
哭完之後,浮生繼續前行!
過了小半個時辰,終於,蘭蕙的哭聲越來越小,最終變成了微弱的抽泣,直至停了下來。她的眼泡子都哭得紅腫了,不時用手帕擦著,小聲道了句“謝謝你”。紫蝶淡淡道:“我也沒做什麽。蘭蕙姑娘,你內心裏的傷痛還是要靠你自己去撫平。誰的一生又沒有傷心之事呢?哭過了痛過了也就好了。”
蘭蕙望了她一眼,緩緩說道:“我家在河東村,那是一個很美麗的地方。尤其是有一個上百畝的蘆葦蕩,特別的好玩。我小的時候,家裏在當地也算是大戶人家,爹娘還給我請了教書先生,教習識字。後來在我十二歲的那年,家裏無端卷入了一場官司,家道徹底地敗落了。我被人販子賣進宮中做了一名宮女。初入宮時身為一名品級最低的宮女,經常受那些老嬤嬤和老太監的欺淩。那種孤寂無援的感覺你是體會不到的。”
紫蝶輕歎了一聲,她感歎麵前這位女孩兒可憐的身世,不禁想到了自己。自己也是在差不多她那麽大的年齡就進了宮,然而自己卻要比她幸運得多。因為自己是帶著特殊的使命入宮的,九皇子胤禟暗中早已經替她打點好了一切。她除了感到有些孤單之外,倒是沒受到過別人的欺淩。
蘭蕙的睫毛動了動,接著說道:“有一次夜裏哭泣時我偶然間遇到了順哥哥,他跟我說了好多寬慰我的話。我們彼此一聊,才知道都是大名府平穀縣人,而且居住的村子隻有一河之隔。我二人小時候都去那個蘆葦蕩玩過,隻怕小時候在一起玩過也說不定。認識順哥哥之後,我就覺得好像自己沒那麽孤單了,起碼在這深宮之中自己還有一個老鄉,一個親人。我們私下裏經常偷空兒見麵,一聊就是幾個時辰。漸漸的,我就喜歡上了順哥哥。我能感覺得到他也是喜歡我的,但卻從來沒有向我表露過心跡。”
紫蝶心道:“傻姑娘,你的順哥哥就是因為喜歡你、在乎你,所以才沒有向你表明心跡。他很清楚自己幹的是玩命的差事,一不留神命就沒了。不想耽誤了你。”
蘭蕙咬了咬嘴唇,續道:“後來有一日,我鼓起勇氣當麵告白,順哥哥卻說他隻把我當妹妹看待。我自然是不肯,追問他為什麽。他就說自己是一名太監,無法結婚生子,和我在一起隻能是耽誤我。還說我到了年齡就會被放出宮的,到時候還可以找一戶好人家嫁了,過太平日子。我說我不介意他的身份,就算要放出宮也是很多年以後的事了。宮裏太監和宮女結伴過日子的很多。為什麽我們就不行呢?可是無論我怎麽說,他就是不肯答應。”
紫蝶心裏了然,小順子很清楚十三衙門密探的差事是何等凶險,他是不想連累蘭蕙。隻怕他心裏也是喜歡這個老家的姑娘的。正因為內心裏在乎她,所以才要替她思慮周全。想到這一點,紫蝶不禁有些感動。雖然小順子隻是一名太監,然而他對心上人的默默付出卻勝過了世間許許多多的薄情男子。
他對蘭蕙的愛是默默的,無聲無息的,隱藏著的。哪怕對方誤解他,他也從不解釋。他的目的隻有一個,讓心上人遠離凶險,有一個美好的歸宿。
這種愛是那樣平凡,卻又顯得是那樣可貴!
蘭蕙接著說道:“後來他見我哭得傷心,就說可以保持好朋友關係,私下裏經常見麵聊聊天。我一想也挺好的,算是默認了這種關係。有一次,他見我手腕上戴的銀手釧好看,就說也想戴一個。我就把自己的銀手釧讓他帶出宮去,找了個銀匠切割成了兩環,我二人一人一環戴著。我心裏開心極了,內心裏覺得我二人就是一對兒。”紫蝶聽到了關鍵處,順勢問道:“我能看看你的銀手釧嗎?”
蘭蕙將左手上的銀手釧取下,遞了過來。紫蝶雙手接過,仔細打量了一下,果然與小順子的那枚一般無二。無論材質、切口都很像,而且銀手釧內側刻的一句對聯正是另一半。費了這麽多工夫,總算是對上號了!
紫蝶複又將銀手釧遞給了她,讚道:“你的銀手釧很好看。”蘭蕙在手中輕輕地撫摸著,追憶道:“這是我八歲生辰時,我爹請了縣裏最有名的銀匠給我打製的。後來我跟順哥哥就這麽相處著,忽然有一日他給我送來了一個布袋,說是讓我好好保存,而且一副擔驚受怕的樣子,好像隨時都有危險臨近似的。我問他怎麽了他也不說,隻讓我好好保管布袋。還說他萬一遭遇不測,有人拿了他手中的銀手釧過來時,就讓我把布袋交到對方手中,然後讓對方把布袋交到梁九功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