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一觸即發（二）
見畫中人依舊靜默，她緩緩起身，用手輕撫著畫中人的臉頰，動情地說道：“書恒！你若是還在我身旁該有多好。你學富五車，早已學貫古今，必然會幫我解惑的。如果你要是在的話，一定會成為我弟弟的好軍師。然後助他成就一代聖君，剛好也可以實現你胸中的抱負。如果那樣，那該有多好啊！”
黯然傷神了一陣。阿離複又坐回到床上，看到小幾上放著的一本黃曆，拿起來一頁一頁地翻著心裏盤算著時間。還有七日，就是正月初四！著衣事件的發起之日！阿離目光遊離，仿佛已看到養心殿內，一眾太子黨的心腹朝臣們具折彈劾八皇子，康熙大帝龍顏震怒，疾言厲色斥責八皇子結黨擅權、妄自尊大等數款大罪。下麵跪著的八皇子戰戰兢兢，早已嚇得六神無主，磕頭如搗蒜。
忽然，一陣凶猛的夜風將窗戶吹開了。阿離冷不丁一個激靈，起身去關窗戶，隻見半空中彤雲密布、紛紛揚揚，一場凶猛的暴雪已經毫無征兆地悄然而至。
位於尚膳監內有一處“珍寶館”，專門存放天子的禦膳器具。光是金、銀、象牙、玉石餐具就有好幾百件，很多都是價值不菲的珍品。這裏可以說是尚膳監的藏寶閣。蘇沫茶知道這些器具的非凡價值，所以才專門存放於此處。每隔一段時間，她自己都要親自盤點一下數量，以防出現紕漏。
一旁立著一位小太監，跟著她一起盤點，以備谘詢。蘇沫茶對著名冊盤點了一遍，發現各種器具一件不差，於是將名冊交到了小太監手中，叮囑道：“把珍寶館交於你托管，是監裏對你的信任。你平日裏要多多留心。萬一失了物件，你我可都擔待不起。”那小太監躬身道：“請監正大人放心，奴才一定竭力辦差，絕不會出分毫差錯。”
叮囑完後，蘇沫茶正要出門，剛好見惠香急匆匆地趕了過來，開口道：“姐姐，到處找你呢。敢情在這兒呀！”蘇沫茶問道：“怎麽啦？有什麽急事嗎？”惠香甜甜一笑，神秘地說道：“我剛從宮外回來，給姐姐帶回一封信來。”蘇沫茶立時明白了是穆碩的信，雀躍道：“信呢？”惠香自懷中掏出一封信遞了過來，打趣道：“姐姐該找個沒人的地方慢慢品讀，隻怕是穆公子寫了一大堆肉麻兮兮的情話呢。”蘇沫茶一把搶過，說道：“淨瞎說！”惠香道：“你慢慢品讀吧，沒人管你。我要去膳房裏忙活了。”
出了珍寶館，蘇沫茶一人來到一處僻靜所在，才打開了信封，抽出信細細讀了起來。他的字俊秀飄逸、飛揚灑脫，如他的人一般。雖然都是些平常話語，但是字裏行間流露出濃濃的愛意。還特別強調讓她不要忘了二人約好的正月初七的花燈會。信的內容不多，也就三百來字。蘇沫茶卻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才戀戀不舍地將信紙重新放入信封內。
雖然此刻室外天寒地凍，讀著他寄來的信，蘇沫茶卻覺得渾身被幸福和溫暖包裹著。或許這就是甜蜜的愛情的力量吧！她一個人沉浸在讀信後的幸福之中，瞥見角落的位置幾株惹眼的紅梅，正淩寒獨自盛放。尤其是那幾抹鮮紅，特別的惹眼。
蘇沫茶蹲下身，仔細欣賞了一會兒，看上了一支開得最好看的，想著摘下來拿回去放在白瓷瓶裏養著，正要伸手采摘，忽聽背後一個聲音悠然道：“這麽好看的紅梅乃是寒冬裏一道靚麗的風景。是用來給眾人觀賞的，你卻要把它采下枝頭。豈非大煞風景？”蘇沫茶回頭一望，見紫蝶身著一件紫色狐狸裘，亭亭玉立於幾丈開外，手撐一把油紙傘。人與傘渾然一體，越發顯得本人俏麗迷人。蘇沫茶欣喜道：“二姐，你怎麽會在這裏？好巧啊！”
紫蝶微微一笑：“幸好我在呢，否則你又偷偷采花了。趕明兒我要告訴司禮監的胡監正，就說你經常私采皇宮裏的花兒，看她饒得了你！”蘇沫茶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還是采了方才心儀的那一支紅梅拿在手中，說道：“我才不怕呢！胡姐姐跟我要好著呢。對啦，你來找我有事麽？”
紫蝶臉上的表情登時嚴肅起來，但是沒有馬上答話。蘇沫茶見她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上前說道：“還真有事啊？趕緊說吧，我等下還要回監裏呢。萬歲爺今兒心血來潮要吃‘掛爐鴨子’，這道大菜極難掌握火候，一不小心就走了味兒了。我要回去親自盯著才行。”紫蝶拿過她手中的紅梅放在鼻翼旁嗅了嗅，立時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
蘇沫茶有些著急了：“哎呦，二姐，你到底有沒有事嘛？我真是不得閑。你再不說我可要走了。”紫蝶才緩緩開了口：“四妹，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真心喜歡上了那個南北商行的穆公子？”蘇沫茶想了想，鄭重地點了點頭。紫蝶又道：“那你也知道那個穆公子的真實身份了？”
蘇沫茶好奇地道：“我當然知道呀！他家世代經商，他的商行我也去過好多回了。二姐，你今兒說話好奇怪，是不是出什麽事了？”紫蝶望著她，一字一字地說道：“四妹，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很重、很刺耳、很紮心，希望你提前有個心理準備，千萬要承受得住。”蘇沫茶被她嚴肅的表情嚇到了，還是點了點頭。
紫蝶抿了下嘴唇，目不轉睛地望著她說道：“四妹，那個穆公子欺騙了你！他不是做買賣的，而是另有秘密身份。三妹已經調查出了他的真實身份，隻是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所以才跟你撒了謊。”蘇沫茶雙眼發直，登時愣住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木木地說道：“告訴我，穆公子的真實身份是什麽？”
紫蝶看了眼手中的紅梅，隨即沉聲道：“這位穆公子的真名叫穆延?巴赫，鑲白旗人，乃是當朝雍郡王掌控下的尚虞備用處的首領大人。南北商行和他商行老板的身份隻不過是他用來掩人耳目的手段而已。”蘇沫茶聽得越發糊塗了，脫口問道：“尚虞備用處？那是什麽地方？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過呢。”
“你終日待在尚膳監裏，又很少出宮，自然就不知道了。我還記得你很喜歡讀史，那你應該知道明太祖朱元璋設立的一個軍政搜集情報機構錦衣衛吧，錦衣衛首領稱作指揮使。這個尚虞備用處又名粘杆處，其性質和錦衣衛差不多。而這個穆延?巴赫的官職就等同於錦衣衛指揮使，負責統轄整個尚虞備用處。”
蘇沫茶呆怔在原地，身子一動不動。關於明朝錦衣衛的曆史她確實在史書上看過，知道這是明太祖朱元璋設立監視百官的神秘機構，在大明朝開國初期可謂是風生水起、威名赫赫，上至中書省左丞相下至一名七品縣令，都對這個神秘機構聞風喪膽。
又聯想到四皇子雍郡王也參與了奪嫡之爭，他私下裏秘密設立這樣一個神秘機構為自己所用也就不足為怪了。隻是穆公子為什麽要對自己隱瞞身份呢？莫非他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紫蝶見她濃眉緊鎖，急道：“四妹，你還沒想明白？那個穆公子與你相戀是在做戲，他接近你分明是別有企圖，所以才會至始至終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份。”
“企圖？什麽企圖？”蘇沫茶依舊是不大明白。紫蝶歎了口氣，說道：“真不知道你是真傻還是假傻。那穆公子是想借與你相戀的機會趁機拉攏你尚膳監的勢力，好暗中助力雍郡王奪取皇位。這下你總該明白了吧。”蘇沫茶雙眉一挑，追問道：“拉攏我？可我隻是一名小小的尚膳監監正而已，又不是位高權重的上書房大臣、六部尚書。他拉攏我有用嗎？”
紫蝶已經被她氣得徹底沒脾氣了，耷拉下頭，繼而說道：“我說四妹，你統轄的尚膳監在十三衙門裏本來就很重要。何況你又是梁公公的義女。梁公公是什麽人？那可是萬歲爺身旁最信任的近侍太監。而且是整個皇宮裏太監們的頭兒，又兼任十三衙門總管。你把這些加在一塊兒掂量一下分量。我可以明打明的告訴你，你在那些爭奪儲位的皇子們眼中，可比隨便一位六部尚書、侍郎重要多了。”
四周比較空曠，不時有陣陣寒風吹來。蘇沫茶把紫蝶方才說的話匯總起來想了想，總算是明白了個大概。猛然間，她想起二人在雪地裏他向自己表明心跡的那次，當時自己走在田埂上險些跌倒，他走在後麵，一個閃身迅捷地就抱住了自己。
自己當時就覺得奇怪。他一個世代經商的文弱商人怎麽會有如此敏捷的身手。現在看來一切都明白了。他身為尚虞備用處首領大人，自然是身手敏捷、武藝高強。蘇沫茶在心裏苦笑了一聲，默然道：“二姐，我沒事。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紫蝶關切地說道：“四妹，你真的沒事？我看這事你還是想開點，早些跟他斷了。他這樣的身份這樣的人不適合你。”蘇沫茶淒然一笑：“謝謝二姐關心。你先回去吧，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紫蝶又叮囑了幾句，就撐著油紙傘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