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故人難見(一)
位於直隸省東北部的皇家獵苑——木蘭圍場,自古以來就是一處水草豐美、動物繁衍的草原。康熙二十年,康熙皇帝為了鍛煉軍隊,在這裏開辟了一萬多平方公裏的狩獵場。而且基本上每年他都要率王公大臣、八旗精兵來這裏舉行射獵,稱之為“木蘭秋獮”。
木蘭圍場根據地形和禽獸的分布,劃分為七十二圍。每次狩獵開始,先由管圍大臣率領騎兵按預先選定的範圍,合圍靠攏形成一個包圍圈,並逐漸縮小。頭戴鹿角麵具的官兵,隱藏在圈內密林深處,吹起木製的長哨,模仿雄鹿求偶的聲音,雌鹿聞聲尋偶而來,雄鹿為奪偶而至,其他野獸則為食鹿而聚攏。等包圍圈縮得不能再小了,野獸密集起來時,大臣就奏請皇上首射,接著皇子、皇孫隨射,然後其他王公貴族騎射,最後是大規模的圍射。每次圍獵,一般要進行二十幾天。圍獵結束以後,以張三營行宮舉行盛大的慶功告別宴會,飲酒歌舞,摔跤比武。並宴請蒙古等王公,按軍功大小,予以獎賞。
夜幕下的布爾哈蘇行宮莊嚴肅穆,周圍侍衛林立,有種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感覺。由於出了震驚天下的廢黜皇太子事件,本次的秋獵活動已經連續停了多日。萬歲爺的龍體欠安,整日還躺在床榻上,不時地服食湯藥。自己苦心栽培多年的嫡親兒子不成大器,身為皇父又怎能不傷心呢?
薔薇在禦前忙活了好幾個時辰,待萬歲爺安然睡下後,才回到了自己的營帳內。丫鬟送來了宵夜,薔薇也沒胃口,擺手讓撤下去了。出了廢黜皇太子事件,萬歲爺龍顏不悅,所有人都顯得格外小心謹慎,見了麵也都是眼神示意,能不言語就不言語。生恐一不小心就會株連到自己似的。
薔薇正用拳頭捶著自己的肩膀,見胤禔挑簾走了進來,一臉的春風得意。幾步走過來坐到了她的身旁,胤禔道:“抱歉,出來塞外這麽多天了一直沒得空過來瞧瞧你。”薔薇笑了一下,說道:“王爺有公事要忙,我知道。”
胤禔握著她的手,長出了一口氣道:“你知道嗎?我剛去關押廢太子的營帳看了廢太子。他這幾日連飯食都不吃了,整個人瘋瘋癲癲的,失心瘋似的。見著人就說自己是冤枉的,還提出要見皇阿瑪。你說可笑不可笑?他以為皇阿瑪還會複了他的太子名位呢?真是癡人做夢!”薔薇望著他,不由一陣心寒。廢太子胤礽雖然犯了事但畢竟是他的親弟弟呀,如今已經這個樣子了,他卻還在一旁幸災樂禍。
“還有!薔薇,你知道我今兒見著誰了?我見到十四弟了,他帶著八弟帶來的密信。說是他們一眾兄弟擁護我為新皇太子的人選。哈哈!多年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而且你知道嗎?十四弟見我時極盡討好巴結,已經按君臣之禮向我下跪請安了。”
薔薇麵帶猶疑,問道:“王爺,我看此事大有蹊蹺。八貝勒爺素來野心勃勃,這麽多年來一直在經營勢力積極爭儲。眼下太子爺剛剛倒台,正是他爭儲的良機。八爺黨怎麽會反而直接向你俯首稱臣了呢?”
“自古立嫡立長!”胤禔義正言辭地道,“而今嫡子已經倒台了,論資排輩也該輪到我這個皇長子了。他老八何德何能?我想肯定是他們通過十四弟得知了這邊的情況,知道皇阿瑪如今寵信我。所以他們就趕緊向我獻媚,為日後謀個好前程。我也想過了,隻要我日後接了大位,就賞他們幾個一官半職。不管怎麽說這次能夠一舉扳倒太子爺,也得到了他們的助力的。”薔薇眯眯眼,陷入了沉思之中。
胤禔又問道:“對啦,皇阿瑪的龍體怎樣了?”薔薇答道:“沒什麽大礙,隻是傷心過度了。吃幾副藥,將養一下就好了。”胤禔握住了自己的拳頭,目露殺機:“廢太子多年來罪行累累,皇阿瑪又怎能不傷心呢。所謂:慶父不死,魯難未已!為了皇阿瑪的龍體,為了大清國的江山社稷,我看必須要除去廢太子這個禍根才行。”薔薇聞言大驚,急慌慌地道:“王爺,您是要請旨誅殺了二阿哥?”
胤禔點頭道:“不錯!雖然胤礽如今已經被廢黜,但是留著始終是個威脅。萬一皇阿瑪哪日心軟了,把他複立了也說不定。隻有除掉他,才能徹底根絕皇阿瑪的念想。隻有如此,他朝我登上太子寶座,才能後患無憂。”
薔薇急忙阻攔道:“此事萬萬不可!王爺,還記得我當年跟你說過的話嗎?萬歲爺對二阿哥的感情非一般皇子可比,掏心掏肺地栽培養育了幾十年。二阿哥也已經當了三十多年的太子,四海之內,名分早定。眼下雖然萬歲爺一時生氣,廢黜了他的太子名位。可難保不是情急之舉,說不定他老人家還是很在意二阿哥的。在沒有摸清萬歲爺內心裏的真實想法之前,王爺萬萬不可輕舉妄動。萬一觸怒了萬歲爺,那可就要殃及自身了。”
胤禔卻道:“薔薇,你這是婦人之見。胤礽被廢黜後,皇阿瑪特命我監視廢太子,隨時奏報對方的動向。又命我佩劍守衛他老人家的禦駕安全。總總跡象表明,皇阿瑪已經內定我為新皇太子的人選。而且這幾日,皇阿瑪多次在朝臣們麵前言辭聲討廢太子的種種違法亂紀之事。可見他老人已經恨透了廢太子,又怎麽可能心裏還惦念著他呢?所以,我要趁此良機請旨誅殺胤礽,以絕後患!”
薔薇見他心意已決,知道無論自己怎麽勸,也是枉然,隻好默不作聲了。胤禔見她滿臉擔憂之色,遂拉著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腹旁,柔聲說道:“薔薇,我知道你是擔心我,為我好。但是我已經決定這麽做了。為了這一刻,我足足等了幾十年!”
隨後,胤禔又娓娓道了起來:“因為我的生母惠妃娘娘隻是一位庶妃,遠不及廢太子的生母皇後的身份高貴。之後胤礽因為是嫡出而被立為皇太子。我隻能表麵上遵從父命,暗地裏等待時機。我在諸皇子中年齡居長,替皇阿瑪辦差最多。三次隨皇阿瑪出征、巡視,都有所作為。第一次是康熙二十九年,年僅十八歲的我奉命隨伯父、撫遠大將軍福全出征,任副將軍,參與指揮戰事;第二次是康熙三十五年隨皇阿瑪親征噶爾丹,我與內大臣索額圖領禦營前鋒營,參讚軍機。這年三月,二十六歲的我就被封為直郡王;第三次是康熙三十九年隨同皇阿瑪巡視永定河河堤,任總管,還銜命祭華山。我三次出京辦差都獲得了亮眼的成績,取得了皇阿瑪的信任。反觀廢太子這些年呢?於國於家又做了些什麽?結黨營私、勾引嬪妃,幹盡了壞事。所以他今日身敗名裂,實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薔薇沒有插話,隻是認真地聽著。可能是由於話說的太多了,胤禔有些舌燥,端起茶碗喝了幾口,說道:“薔薇,你也累了一天了,早點歇著吧。我去再巡視一遍廢太子,免得他出什麽幺蛾子。”貼過來在她臉頰上深深地吻了一下,然後起身朝營帳外走去。
望著他離去的身影,薔薇沒來由地一陣慌亂,忽而失口喊了出來:“胤禔!”胤禔方欲掀開簾子,聽到她呼喚自己,忙轉過身問道:“怎麽了?你還有事?”薔薇忙道:“我,我沒事,你去吧。”胤禔微笑道:“隻怕是你這幾日累著了,趕緊歇息吧。明日說不定還要禦前伺候皇阿瑪呢。”薔薇“嗯”了一聲,見他的身影消失在了簾子外麵。
方才是怎麽回事?心裏怎麽會突然間那麽慌亂?難道要出什麽不好的事情不成?俗語說: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二阿哥胤礽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幾日前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儲君。如今卻已是一名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階下囚。薔薇坐著沒動,發了會兒呆,忽然右眼皮又毫無征兆地跳了起來。
夜色正好,一輪明月懸在半空中,發出耀眼的月華。白靈兒一到了晚上就特別精神,一雙大眼珠子像兩顆夜明珠似的,閃著綠幽幽的光芒。小家夥在野薑花叢裏跳來跳去,在捕捉夏夜裏的蟲子。
阿離獨自一人坐在石桌旁,望著孤寂的相思台,眼淚撲簌簌往下不停地滴落。如今隻怕整個大清國都已經傳遍了,皇太子胤礽已經被天子廢黜,關在木蘭圍場行宮裏。雖然天子還沒有明發上諭,可是包括街上的販夫走卒都知道這條噩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