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故人難見（三）
穆碩聽出了她話中的關切之意，內心裏一下子覺得舒緩多了，嘴上卻道：“沒什麽意思，就是希望你好好保重自己，千萬不要摻和到這場風波中去。十三皇子你知道吧？”
蘇沫茶點了點頭，眼前立馬浮現出了一個高大的身影，知道這位皇子名叫愛新覺羅?胤祥，繼承了滿洲人的傳統技藝，騎馬射箭樣樣精通。宮裏人傳言他“精於騎射，發必命中”，而且勇猛過人。有一次出巡狩獵，一隻猛虎突出林間，這位十三皇子神色不動，手持利刃刺殺了猛虎。刺虎之事傳到了萬歲爺耳中，連萬歲爺都盛讚他“神勇無敵，膽識過人”。
穆碩麵露寥落之色，歎口氣道：“昨晚主子把我叫到了府中，極其傷感地跟我說，十三皇子受到了廢黜皇太子事件的波及，已經被萬歲爺下旨囚禁了。”蘇沫茶聞言大驚，想不到聖駕這次外出巡幸接連囚禁了皇太子和一位皇子，隻怕大清國建國這麽多年以來，也還是頭一遭。果然如他方才所言，眼前的這場風波就像一個雪球，在持續不斷地繼續滾落下去，至於會波及到什麽人、什麽事，也隻能由時間來驗證了。
沉默一陣，穆碩又道：“昨晚主子跟我說這些的時候，神色極為傷感。這還是我頭一次見到主子這個樣子，不禁感歎人事無常。話又說回來了，雷霆雨露，莫非天恩。我們這些人的腦袋都是懸在褲腰帶上的，天子偶然間打個噴嚏，說不定我們的小命就終結了。”
十三皇子胤祥乃是四爺黨的重要成員，此番被萬歲爺囚禁，四皇子等於斷了一臂，他自然是非常傷心了。蘇沫茶在心裏揣摩著，抬眼望了望穆碩，隻見他麵露蕭索之色，不禁有些不忍，輕聲說道：“你，你自己也要小心。”雖然二人已經形同陌路，但蘇沫茶心底裏還是希望對方能夠好好活著。
穆碩很感動，道了句“謝謝關心”，隨後說道：“隻要四皇子不倒台，我應該就沒什麽大事。如果十三皇子的事波及到了四皇子，那我就不好說了。總之，一切聽憑天命吧。我今兒之所以冒昧來見你，主要是來跟你說上述的那幾句話，順帶也有道個別的意思。不知道日後還有沒機會像現在這樣，和你站在這紫藤架下清清靜靜地說話。”
蘇沫茶一時沒有答言，已經明顯感覺到了這場風波的嚴重性和危險性，隻怕所有的皇子和滿朝文武大臣現在都是膽戰心驚的狀態。誰也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說不定一道聖旨突然傳來，自己就要身敗名裂、身陷囹圄了。
天意自古高難測！
二人說話的氛圍，越來越有生死訣別的意味了。蘇沫茶很不願意陷入這種談話的氛圍中，嘴上道：“你放心，一定還會有的。一定！”一陣夏風從回廊的另一頭徐徐吹了過來，刮得藤蔓輕輕搖動。花穗兒輕輕搖擺，像小女孩兒招搖的小手。穆碩的目光柔和了許多，說道：“該說的話都說完了，謝謝你今日肯陪我說說話。我這就要出宮了。”招了招手，緩緩向回廊的另一頭走去。
望著他離去的身影，有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悲壯。蘇沫茶癡癡望著，不禁在心裏祈禱起來：“老天爺，求求您，保佑慕公子在這場風波中平安無事。”回廊裏寂然無聲，隻有夏風刮在紫藤架上嘩嘩作響。
晌午的日光正毒，四下裏一片奄奄一息。紫蝶站在書房裏的桌案前，隻見胤禟手拿一封密信認真讀著，忽然間開懷大笑起來：“哈哈哈！我大哥還真是不負眾望啊！能讓我胤禟佩服的人不多，此番我倒是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了！”紫蝶忙道：“直郡王怎麽樣了？”
胤禟看了眼密信，念道：“昨兒這位直郡王當麵對皇阿瑪說‘今欲誅胤礽，不必出自皇父之手。可由兒臣代為行此萬難之事。胤礽罪大惡極，實難容於天地之間’。他竟然當麵請旨誅殺廢太子，結果遭到了皇阿瑪的大聲訓斥。後來在場的三皇子胤祉向皇阿瑪當麵揭發：皇長子與一個會巫術的蒙古喇嘛巴漢格隆私下來往密切，利用巫蠱之術陰謀陷害廢太子。皇阿瑪聞言當即命令徹查，如今已經在直郡王府中發現了插滿銀針的小人兒，上麵有廢太子的生辰八字。”
紫蝶聞言大為震驚，心想這位皇長子愚蠢得可以，而且竟然言辭鑿鑿地要求一位父親殺死自己的親生兒子。可見他對儲君寶座的覬覦程度已經到了傷心病狂的地步。萬歲爺又怎麽能容得下他這麽一位骨肉相殘的兒子呢？
胤禟接著說道：“如今皇阿瑪已經宣諭：‘朕前命直郡王胤禔善護朕躬，並無欲立胤禔為皇太子之意。胤禔秉性躁急、愚頑，豈可立為皇太子？’還說他不諳君臣大義，不念父子至情，天理國法，皆所不容。如今已經下旨革去直郡王的爵位及本兼各職，終身幽禁於宗人府的高牆之內，無詔不得外出。此道旨意一出，標誌著大爺黨徹底土崩瓦解了！”
扳倒了嫡長子，又連帶著扳倒了皇長子，果然印證了紫蝶之前的判斷，一箭雙雕！見他一副神采飛揚的樣子，紫蝶也跟著開心，方欲說話。胤禟忽而上前摟住她，對著她的紅唇就深深地吻了一下，然後抱起她來回地轉了幾圈，嘴裏還發出了歡呼之聲。
紫蝶也附和著他，發出了歡呼之聲。隨後胤禟將她放了下來，興奮地說道：“小蝶，你知道嗎？我們這次可不隻是一箭雙雕，而是一箭三雕！皇阿瑪已經下旨囚禁了十三弟，具體什麽原因沒有說明，應該也是受到了廢黜皇太子事件的牽連。老四現在雖然監國，說不定此時正躲在自己府裏大哭不止呢。十三弟一直是他的左膀右臂，這次卸了去，無疑將會大大削弱四爺黨的勢力。”
紫蝶歡喜道：“真是好事連連，果然是一箭三雕！”胤禟稍微平複了一下激動的心情，在桌案前坐了下來，說道：“皇阿瑪的詔書已經發出，聖駕估計五日後就會抵達京城。想著廢太子、皇長子、十三皇子說不定會坐著囚車一路進京，真是大快人心啊！”紫蝶想了下道：“那倒不會，畢竟都是萬歲爺的親骨肉。我估計會秘密押解入京。對啦，我們要不要現在去八貝勒爺府中與他商議一下，下一步該怎麽辦？”
胤禟道：“八哥正在宮裏與老四商議朝堂政事，估計要晚一些才能回府。是要好好商議一下，看下一步的棋該怎麽走。”瞥見她紅唇上的胭脂方才被自己胡亂一親，弄得嘴角都染上了，不禁笑了起來。
紫蝶見他望著自己隻顧發笑，拿出隨身的小鏡子照了照，一時滿麵紅霞，趕忙拿出手帕仔細地擦拭了。望著她對鏡弄妝無限風情的模樣，胤禟忽覺心裏一股欲火自下而上竄了上來，堆積在胸口熊熊燃燒，極是難受。他透過窗戶見外麵天光亮堂堂的，幾步走過去將撐窗戶的叉杆取了下來，窗戶登時嚴絲合縫地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