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雪域殞命(一)
冬日的寒夜裏,相思台顯得格外冷清、寂靜。阿離緩緩地向石像旁走去,玉竹挽著她的胳膊並肩而行,若有所思地問道:“阿離姐姐,你說太子殿下還有希望麽?萬歲爺已經下詔議舉新太子,離正式群議的日子也沒幾日了。現在宮裏謠言四起,宮人們都議論說八貝勒爺的呼聲最高,朝中百官都在上折子擁護他為新的皇太子人選。”
阿離冷笑一聲:“在萬歲爺沒有下最後的結論之前,一切的謠言都隻是謠言,不可能成真。我倒覺得就算太子殿下不能複立,那個八貝勒爺也沒有機會問鼎儲君寶座。”玉竹好奇地道:“為什麽呢?最近姐姐不是見了很多太子爺之前的舊臣,他們中的很多人不是也倒戈投向了八爺黨麽?到時候如果百官全部舉薦八貝勒爺,萬歲爺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二人已經來到了石像旁,寒夜裏的石像靜靜佇立著,顯得有些孤寂。阿離伸手輕撫著石像的肩部,扭頭說道:“如果百官真那麽做了,豈不等於在威逼萬歲爺就範麽?那樣的話,八貝勒爺就更沒有希望了。你要知道,萬歲爺素來忌憚八爺黨的勢力,對八貝勒爺私下結交朝臣一直深惡痛絕。如果此次他再當上太子儲君,那八爺黨的勢力無疑將會進一步擴充。到時候隻怕連萬歲爺也掌控不了朝局了。你想想,萬歲爺會容許這麽勢力龐大的儲君存在嗎?那豈不是要挑戰他老人家的皇權了?”
玉竹走到了石像的另一邊,說道:“照姐姐這麽說,太子殿下還是有機會複立的?”阿離搖著頭,望了眼漆黑的夜空,依稀可見斑駁的幾顆寒星,而後道:“我也不知道。該做的能做的我全都做了,忠於太子爺的朝臣們也已經表態,會在群議時替太子爺說話。剩下的就交給老天爺了。你別看萬歲爺明詔上說‘一唯公議是從’,其實拿最後決定的還是萬歲爺本人。隻要萬歲爺心裏想複立太子殿下,任何人和任何勢力都擋不住!”
玉竹疑惑道:“可是廢黜太子殿下名位的也是萬歲爺,如今又要複立,豈不是自相矛盾麽?”阿離笑道:“普天之下,隻有一人做這種事不矛盾,那就是天子。天子做對了是對的,做錯了也是對的。天子可以把黑的說成白的,白的說成黑的。而且全天下還沒有一個人敢去揭穿。這或許就是當天子的特權吧。”
聽她一番分析,玉竹的心情一時沒那麽沉重了,好像胤礽被複立隻是時間的問題了。阿離道:“玉竹,我們現在能做的事就是耐心等待。等待群議的最終結果。”玉竹點頭道:“也隻好如此了。不過話說回來了,曆朝曆代的太子登基都沒有一帆風順的。此番就當是給太子殿下的一次磨煉吧。”還故作輕鬆地拍了拍手。
這麽多天她都是在一種極度壓抑之中挺過來的,如今話說開了,倒覺得輕鬆了許多。阿離隨著她的話道:“對!畢竟萬歲爺隻是廢黜了弟弟的太子名位,沒有像皇長子那樣持續深挖,將其黨羽一股腦兒連根拔起。否則那可真是徹底落敗,一點翻盤的機會都沒有了。我聽說那個施展巫蠱之術的蒙古喇嘛巴漢格隆被萬歲爺下令淩遲處死,割了足足有好幾百刀,人還沒有死透。天子一怒,四海震蕩啊!”
玉竹望了眼阿離,試探著說道:“聽說萬歲爺已經下了旨意,將薔薇姑娘發配寧古塔。姐姐知道了麽?”阿離登時緘默。玉竹忽覺自己失口了,一時又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對方,隻能站著一動不動。
良久,阿離先說話了:“我三妹的事我是今早聽說的,對她來說不算太壞。如果她真留在京城裏,反倒不好。她是大爺黨的成員,你想那些其它的勢力能放過她嗎?發配寧古塔遠離京城,反倒能保住一條小命。說到底什麽都不比活著重要啊!”玉竹忽然生出一種兔死狐悲之感,輕歎道:“覆巢之下,無有完卵!還不知道我們將來是什麽樣的結局呢?天道茫茫,運道無常,誰又能猜得透呢?”
阿離像是在琢磨著她說的話,又像是在琢磨別的事,忽而喃喃自語道:“也不知道四妹辦得如何了?雍郡王此次群議會不會替太子殿下說話呢?”
一輛馬車出了宮門,往狀元街的方向趕去。蘇沫茶與惠香一同坐在馬車裏,蘇沫茶表情嚴肅,兩手握在一處不停地摩挲著,像是在揣摩心事。惠香幾次想開口詢問為什麽突然想去南北商行了,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時機開口。
蘇沫茶在心裏算著自己有好些年沒去過南北商行了,惠香自己也去的很少,隻是偶爾通過宮裏的一名粘杆侍衛將尚膳監及她的動向告訴穆碩。就在今晨,她突然跟自己說要去一趟南北商行,而且要有自己陪同。當時惠香就萬分詫異,這麽多年“南北商行”幾個字幾乎已經從二人的談話中消失了。如今卻突然又冒出來了,而且還是蘇沫茶主動提及的。她的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呢?
惠香心裏自然就非常好奇,想了又想,還是問了出來:“姐姐——”話還未出口,就被蘇沫茶打斷了:“惠香,跟你說件事。我已經跟我義父說了,下一批的出宮名單裏把你加進去。具體放出宮的時間應該在明年三月份。你的年齡也夠了,早些出宮去吧。”惠香不料她會突然提起這個,一時間始料不及愣住了。
蘇沫茶握了她的手,鄭重地說道:“惠香,既然你喊我一聲姐姐,那就聽姐姐的話。早些出宮去吧,我是為了你好。接下來宮中的風波不會少,我三姐薔薇的下場你也看到了,已經被發配黑龍江省的寧古塔。聽說那裏異常寒冷,終年積雪不化。她那麽個弱不禁風的身子,又怎麽受得了。”見惠香沒說話,蘇沫茶續道:“惠香,出宮後粘杆處的差事你也別幹了,回去好好找個人成個家,過自己的太平日子。你不像我孤零零的一個人,背後還有一大家子,我想你爹娘也盼著你早些出宮,承歡膝下的。到時我再給你一筆銀錢,足夠你做個小買賣了。聽我的話,把皇宮和粘杆處的一切都忘了,全當是做了一場夢。夢醒之後,好好過屬於自己的太平日子。”
惠香依舊沒有搭話,心想著出宮容易,但是要離開粘杆處隻怕就不容易了。那個地方不是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的,自己一旦入了就沒有回頭路了。望著對方殷切的眼神,惠香嘴上說道:“好,我會考慮的。但是,姐姐,你今兒怎麽想見穆公子了?”蘇沫茶抿了下嘴唇,說道:“你還是不知道為好。等下到了商行你就別進去了。馬車給你用,回家看看你的爹娘去。然後晚一點過來商行門口接我。”惠香點了點頭。
又過了一刻鍾的工夫,馬車已經停在了南北商行門口。蘇沫茶下了車,衝惠香道:“去吧,回家看看你爹娘去,代我向他們問好。”惠香點了點頭。蘇沫茶一轉身,進了商行大廳,一切的陳設如舊。這個時間商行裏沒什麽客人,掌櫃的正趴在櫃台上跟夥計們閑聊,一抬眼看到蘇沫茶,趕忙迎了過來。
正要開口,蘇沫茶已經搶先一步說話了:“你們穆老板在嗎?帶我去見他。”掌櫃的忙道:“姑娘稍等,小的這就前去通報。”說罷人已經快速上樓去了。沒一會兒的工夫,掌櫃的又跑了下來,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姑娘,樓上請!”蘇沫茶緩步上了木梯,一級一級往上走去,腦中忽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與他在二樓邂逅的時光。
人生若隻如初見該有多好啊!然而過了這許多年,一切都回不去了。
上了二樓,見一位膚色黑黝黝的男子正等著自己。那人道:“蘇姑娘好,在下哈赤塔,我們當年在戲園子裏見過麵的。可能你不記得了。”蘇沫茶點頭致意,想了想好像還有些模糊的印象。
哈赤塔走在前麵,引著她上了三樓來到了天橋上。蘇沫茶走在空中的天橋上,隻見紫禁城上空的蒼穹一片灰白,天氣依舊幹冷,仿佛在醞釀一場暴風雪。走過了幾丈長的天橋,看到了連接的另一棟三層建築。
蘇沫茶趕上兩步,問道:“哈公子,前麵是什麽地方?”哈赤塔回頭道:“去了你就知道了。穆老板正等著你呢。”隻見入口處站著兩名威風凜凜的侍衛,皆是身挎腰刀,見到哈赤塔後低首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