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雪域殞命(三)
兩日前,紫蝶在九爺府中見到了胤禟。對方傳達了八貝勒爺的命令,要派人趕上發配薔薇的囚犯隊伍,將薔薇殺死在發配寧古塔的路上。紫蝶內心一顫,方欲求情。胤禟斬釘截鐵道:“這是八哥的命令,我也不能違背。經我們調查了解,這個薔薇之前多次暗中協助皇長子與八爺黨作對。這次對她不能心慈手軟,以防留下後患。”
見紫蝶不說話,胤禟道:“如果你不願意,我可以派木壽帶人去的。不過我想你們姐妹一場,或許你願意送她最後一程。”紫蝶最終還是接下了這趟艱難的差事。
寧古塔極為偏遠,出關以後還要再走上幾千裏才能到達。一路上長途跋涉、風餐露宿,還要受盡差人的折磨,很多犯人不堪其苦就死在了路上。通往寧古塔的驛道其實就是一條死亡之路。民間傳言:“人說黃泉路,若到了寧古塔,便有十個黃泉也不怕了”。不知八貝勒爺為何要對一個流放寧古塔的囚犯還要除之而後快呢?
按照刑部的慣例,每次流放寧古塔的囚犯都是到了一定數量才集體流放的,一路上派了數名監押的差役。這樣一批人行進的速度很慢,而且遇上這樣的風雪天氣,相信一日也走不了幾十裏路。臨出發前,木壽盤算過時間,兩三日之內就能趕上流放隊伍。
紫蝶養了會兒神,抬手掀開簾子,隻見外麵天色已經擦黑,風雪還在下個不停,北風呼呼地帶著號子響。隱約可見坐騎嘴裏哈出的絲絲白氣。
忽見不遠處一個黑點快速朝馬隊移動過來,待到了近處,是打前站的一名大漢,勒馬與領頭的木壽說了幾句。木壽抬手示意隊伍停下,然後下了馬來到馬車旁,躬身道:“稟紫蝶姑娘,探路的小梁子來報,已經發現了流放隊伍,就在五裏開外,停在了一處廢棄的山神廟裏。風雪這麽大,流放隊伍八成要在廟裏歇了。”
紫蝶木木地道:“知道了。先追上去吧。”木壽道了聲“嗻”,隨後又騎到高頭大馬上,擺手示意隊伍繼續前進。
紫蝶眼前又浮現出薔薇那略顯消瘦的麵容。她的目光逐漸銳利,緩緩拔出了寶劍,登時寒光四溢。她的手有些發抖,劍鋒馬上就要對準自己相伴多年的姐妹。恍惚間,她又想起了十三衙門“四朵金花”當年焚香結拜的場麵,“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記得那日結拜之後姐妹四人窩在一處,喝了通宵的酒,聊了通宵的話。
然而此刻,她要違背自己立下的誓言了!
一想到結拜的場景,紫蝶的手就抖得厲害,幾乎握不住手中的寶劍。她的另一隻手也搭上去握住劍柄,這樣感覺才穩妥點。沒一會兒的工夫,馬車停了下來,看來已經看見山神廟了。紫蝶提著寶劍下了馬車,隻見馬隊已經下了山道,走在了一片曠野之中。十多名挎刀侍衛見她下了馬車,都垂手侍立著等候命令。
木壽上前幾步,手指著不遠處的一個山神廟說道:“紫蝶姑娘,流放隊伍就歇在那裏。”紫蝶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了一間破廟,形單影隻地屹立在曠野之中。天地之間白茫茫的一片,風雪越發得肆無忌憚,大地之上已經落了厚厚的一層。
紫蝶回頭看了眼山邊,想了想,隨即吩咐道:“讓你的人去山邊撿些幹柴回來,將山神廟團團圍住。完事後放一把火,造成流放隊伍生火取暖意外失火的假象。”
木壽奉承道:“姑娘高見!奴才馬上去辦!”將眾人聚集到了一處,開始往山邊走去。紫蝶將手中的寶劍當拐杖用,一手拄著走在曠野的雪地裏,腳踩著厚厚的積雪簌簌作響。連著趕了兩日的路程,也不知道此處是何地界了。應該還沒有走出直隸省。紫蝶緩緩地走著,身後便留下了兩排雪窟窿。
她抬眼望著灰白的蒼穹,鵝毛大雪洋洋灑灑地飄落下來,飄落到她的臉上瞬間融化。她將寶劍紮在雪地裏,雙手捧著,像是要去接住飄落的雪花。她的思緒一片混亂,腦中依次浮現出了大姐、三妹、四妹,一個個笑顏如花,或嗔或怒。她死勁搖著頭想從腦中趕走她們,可是根本做不到。她怒了,拔起寶劍在雪地裏淩空飛舞,依然斬不斷混亂的思緒。
來回在雪地裏耍了半個時辰,紫蝶喘著大氣,一個立身不穩,栽倒在了雪地裏。遠處的木壽趕忙跑了過來,扶她也不是,不扶也不是,試探著道:“紫蝶姑娘,都已經準備妥當了。”紫蝶坐在雪地裏沒動,也沒有發話。木壽隻得躬身又退到了一旁。紫蝶就那麽呆呆地坐著,目視遠方,仍由漫天的飛雪落在自己身上,沒一會兒的工夫雪花已經落滿全身,她成了曠野之中的一個“雪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紫蝶拄著寶劍站了起來,手握寶劍殺氣騰騰地朝幾十丈開外的山神廟走去。身後的木壽看到後,手一揮帶著一眾侍衛拔刀跟了上來。眾人手中雪亮的佩刀閃著噬人的白光,讓潔白的雪花黯然失色。
待走到可以看清山神廟廟門的地方時,紫蝶停下了,愣愣道:“聽著!除了她之外,一個活口也不要留下!”木壽即刻會意,一揮手,人已經當先提刀衝了上去。數十人提刀緊隨其後。接著就聽到了廟中傳來了一片廝殺聲。在這寂靜的曠野之中,聲音越發清晰。甚至可以聽到山那邊傳過來的回音。
不消半柱香的工夫,山神廟裏安靜了下來。木壽帶著眾人全部退了出來,每個人的衣服上都是滿身血汙,眼睛血紅血紅的,見證著方才的一場酣暢淋漓的屠殺。紫蝶已經聞到了新鮮的血腥味,輕咳了一聲,緩緩走向了廟門。迎麵是一座泥塑的神祗,有點像民間傳說裏的“四大天王”的扮相,麵目猙獰,手裏也拿著一把寶劍。麵前的供案上擺著一個香爐,看樣子有些年頭沒人來上香了。廟裏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的屍體,血水橫流,極為慘烈。靠著角落的位置生了一堆柴火,微弱的火苗子還沒有熄滅。
牆角的位置坐著一個人,正是薔薇。隻見她衣衫單薄,凍得瑟瑟發抖。她低著頭,像是在想心事,周遭發生的事仿佛絲毫沒有放在她心上。也就一個來月,人卻已經瘦得不成樣子了。她的臉上濺了幾滴血水,見紫蝶走過來了,抬眼望著她道:“二姐,我竟不知原來我們十三衙門‘四朵金花’裏最重情義的是你!這茫茫大雪、寒風淩然的,你還親自趕來送我最後一程。三妹我真是萬分感動,眼淚水都快要掉下來了。”
紫蝶沒有馬上接她那夾槍帶棒的話語,而是四下望了一眼,從一名差役的腰上取下一串鑰匙,走到她身旁蹲下輕輕打開了她脖子上戴著的鐵質刑具,然後小心翼翼地取了下來。薔薇的雙手已經凍得紅腫,往火堆旁挪了挪烤著。紫蝶也在火堆旁坐了下來。
加了木柴後,火堆漸漸燃燒了起來。溫暖的火光映在二人臉上,紅通通的。紫蝶轉身走了出去,拿了一個包袱走了進來,一包是熟牛肉,一包是羊肉幹,放在了薔薇麵前,然後又取出兩個饅頭放在火苗子上烤著,登時可以聞到一股烤饅頭的香氣。薔薇望了眼麵前的吃食,點著頭道:“是了!犯人臨刑前總要吃一碗斷頭飯,喝一口斷頭酒的。不過,我這個人不喜歡喝酒,斷頭酒就免了。吃了這些吃食算是斷頭飯吧。”右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拿起熟牛肉、羊肉幹吃了起來。紫蝶一邊烤著饅頭,一邊將水袋遞給了她。
也許是許久未進食了,薔薇吃得很快,幾乎有點狼吞虎咽了,然後又連著喝了幾口水。紫蝶將手中的饅頭掰開烤著,可以聞到一絲絲燒焦的糊味。薔薇趁喝下一口水,說道:“二姐,你信嗎?其實我已經預感到此去寧古塔的路上會發生些什麽了。隻是二姐來了還是在我的意料之外。怎麽?八爺黨連我一個即將遠赴寧古塔的囚犯都不肯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