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會飲大案(四)
蘇沫茶問道:“擔心什麽?我看你是待在宮裏時間久了,膽子也變小了。穆公子不是整個粘杆處的首領大人嘛,他說的話你也不信了?”惠香想了下,複又開心起來:“那倒也是。首領大人說話一向都是言出必行的。你看我這膽子真是越變越小了。嘻嘻!”
二人一路聊著,已經到了西直門。蘇沫茶將出宮憑據遞了過去,衝侍衛頭領道:“這是太監總管梁公公開的出宮憑據,你核對一下。”那侍衛頭領一看是蘇沫茶,忙哈著腰賠笑道:“喲!這不是蘇監正嘛,您吉祥!”隨即看了眼憑據,又望著幾名小太監手中的包袱,難為情地說道:“蘇監正、惠香姑娘,職責所在,奴才還是要查驗一下的。”
蘇沫茶道:“請便吧。”侍衛頭領陪著笑,招呼兩名屬下打開了所有的包袱,粗粗地查驗了一下,然後又小心地原樣包好。蘇沫茶笑道:“看清楚了!我的屬下可沒有偷竊宮中之物。”那侍衛頭領忙輕輕地用巴掌打自己的臉,陪著笑道:“蘇監正說笑了。您這麽說不等於打奴才的臉嘛!”隨即高聲喊了“放行”,又道:“蘇監正、惠香姑娘,兩位慢走!”
惠香方才知道她為何要親自把自己送出宮門了,感激道:“多謝姐姐想的周全。否則這些侍衛們恐怕不會輕易放我出去。”蘇沫茶道:“他們不過是看我義父的麵子而已。”出了宮門,早有一輛馬車在道旁等著,三名小太監將包袱全部放進了車廂裏。蘇沫茶擺了下手,三人就退下了。
蘇沫茶說道:“惠香,趕緊上車吧。”惠香一想到二人從此就要分開了,聲情並茂地喊了聲“姐姐”,撲進了蘇沫茶的懷中,嗚嗚大哭了起來。蘇沫茶拍著她的後背,勸慰道:“傻丫頭,又不是見不著麵了。弄得跟生離死別似的,別肉麻了,仔細讓外人瞧見。”
惠香才依依不舍地放開她,蘇沫茶示意道:“上車吧。記住我說的話,趕緊找戶好人家嫁了。你也老大不小的,我都替你爹娘著急了。”惠香破涕為笑,上了馬車。蘇沫茶衝馬車夫道:“師傅,麻煩到南大街的貓兒胡同。”說罷丟了塊碎銀子過去。
那馬車夫得了碎銀子,滿臉歡喜,說了聲:“坐穩了您呐!”拐過車頭向南大街駛去。惠香露出頭,喚道:“姐姐!記得有空來貓兒胡同看我。”蘇沫茶點頭示意,招了招手。
馬車漸行漸遠,終於看不到蘇沫茶的人影,惠香才將頭縮了回去。十幾年的宮廷當差生涯算是結束了。惠香將蘇沫茶給的銀票拿出來看了看,又塞回貼身的位置。讓自己尋一個好男兒嫁了,可是好男兒要到哪裏找呢?惠香的眼前又浮現出了穆碩,那個讓她魂牽夢縈的男子,以後與他恐怕也是咫尺天涯了。自己如今已脫離粘杆處,此生與他估計再也不會有任何交集了。
一想到此處,惠香有一種悵然若失的傷感。
既然一切都已經結束,還不如徹底放下,從新開始自己的生活。幾日前,爹娘就已經收到了她要放出宮的消息。估計如今一家人都在家裏等著自己呢。有了這筆銀子再加上平日裏自己攢下的,足夠開個小買賣了。惠香在心裏盤算著是不是開一家小飯館,怎麽說自己也是尚膳監禦膳房出來的,各種大菜小碟還是會做一些的。
惠香決定用自己的雙手改善全家的生活水平,心裏盤算著這些,忽然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無限的向往。馬車約摸走了半個多時辰,惠香忽然納悶起來,怎麽還沒有到家呢?她經常從西直門坐馬車回家的,平日裏這個時間應該早就到了。
而且外麵好像很安靜,這個時候南大街應該很熱鬧才對呀。惠香心裏略過一絲不安,掀開簾子的一角往外看,隻見方才那名駕車的馬車夫不見了,換成了兩名精瘦的漢子。其中一名漢子駕著馬車,另一人像是察覺到了,回過頭說道:“惠香姑娘,不必驚慌。我家主子想見你一麵。過一會兒就到了。”
二人皆是生麵孔,惠香從來沒見過。是什麽人要見自己呢?是粘杆處裏的?惠香心中疑竇叢生,穆首領不是已經答應還她自由之身了嗎?難道是故意哄騙她和蘇沫茶的?惠香背靠著後車廂,無奈地閉上了眼睛。
她的心裏生出一種“在劫難逃”的恐懼感!
馬車又走了將近一個時辰,才停了下來。那兩名漢子已經先下了車,一人說道:“惠香姑娘,請下來吧。”惠香將銀票塞進了一個包袱裏,下了馬車,隻見已經到了城外的一片野樹林裏。
已是深秋季節,四下裏一片枯黃色,顯得沒有絲毫生機。兩名漢子一左一右走在她身旁,惠香已經感覺到了不妙,問道:“敢問你家主子在哪裏?”一名漢子道:“就在前麵的野樹林裏,快走幾步就到了。”
三人走在野草地裏。惠香兩手的食指頭勾在一起,忽聽撲棱棱一聲怪響,隻見樹梢上一隻烏鴉“呀呀”地叫了兩聲,飛向了野樹林深處。烏鴉來時,必帶災禍!不多時,三人已經走進了野樹林裏。隻見迎麵站了五六個人,為首一人個頭不高,穿了一身常服,京城的富家公子哥兒打扮,正背對著三人站著,目光落到了遠處,像是在欣賞深秋的野樹林。
單從背麵,倒是看不出是何人?惠香身旁的一名漢子衝那人拱手道:“稟佐領大人,惠香姑娘帶到。”惠香登時慌了,猜測麵前的人乃是粘杆處的左佐領穆延?巴圖、首領大人的親弟弟。
那人已經轉過身來,帶著微笑望著惠香。惠香趕忙躬身施禮:“屬下惠香見過左佐領大人!”巴圖笑道:“惠香姑娘,我阿哥已經把你的名字從粘杆侍衛名單上除去了。你現在已經不是我們粘杆處的人了,又何必再向我行禮呢?”
惠香摸不透他這話是什麽意思,一時語塞。巴圖上前幾步,說道:“惠香姑娘,恭喜你放出宮了,又離開了粘杆處,以後有何打算呢?”惠香直言不諱地說道:“打算在京城裏做點小買賣,養家糊口。”
巴圖圍著她轉了一圈,讚道:“好主意!從此就可以告別過去了。說實話,本佐領還真是有些羨慕你,可以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哪像我們,永遠都是身不由己。”惠香道:“佐領大人深得主子賞識,將來必定前程遠大,非屬下一介凡夫俗子所能比的。”
巴圖笑了笑,說道:“小嘴還真伶俐。惠香姑娘,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今兒之所以把你請到這裏,就是為了要你一樣東西。”惠香渾身顫抖了一下,忙道:“什麽東西?”
“當然是你的小命!”巴圖低頭望著她,邪惡地笑道,“惠香姑娘,你怕不怕?”惠香急了,後退幾步道:“巴圖佐領,將我除名是首領大人的命令。你無權違抗!”巴圖笑道:“哼哼!想拿我阿哥來壓我?告訴你!就算是首領大人也要聽主子的。今天摘了你的小命,是主子下的命令。你還有何話說?”
惠香一聽是主子親自下達的命令,自然是沒有話說了,隻得愣在了當場。巴圖哼了一聲,暗道:“惠香,你以為尚虞備用處是什麽去處?客棧?飯館?想進就進想出就出?再說了,你雖然隻是一名虛務粘杆侍衛,但是畢竟知道機構裏不少秘密。你說主子會輕易放過你嗎?”惠香嚇得直往後退,身後的兩名大漢已經一左一右押住了她。惠香四肢亂動,大叫道:“我要見首領大人!我要首領大人!”
“首領大人你是見不著了,去陰曹地府裏見閻王爺吧。”巴圖抬起頭望著四周的野樹林,說道:“惠香,我看此處風涼水快,倒也算是一處風水寶地。念在我們同僚一場的份上,就地挖個坑把你埋了吧。”
惠香知道自己在劫難逃,也就不再掙紮了,冷靜了下來說道:“佐領大人,臨死之前,屬下有一事相求。”巴圖不耐煩道:“人都要死了,事兒還不少。趕緊說吧,本佐領可沒這麽多工夫陪你。”抬了下手,兩名大漢放開了惠香,她跪下身道:“車廂裏有我的一些隨身衣物和俸祿銀子,麻煩佐領大人派個人送到我家裏。”
巴圖道:“這個可以辦到。我隻要你的命,對你的隨身之物不感興趣。”惠香磕了頭:“謝佐領大人。”巴圖揮了下手,幾名屬下拿過之前準備好的鐵鍬甩開膀子挖了起來,不一會兒就挖好了一口一人多深的大坑。
兩名大漢正要動手,惠香道:“不用!我自己會走。”她抬頭望了眼周遭的野樹林,自己緩緩下到了大坑裏。巴圖手指一勾,眾人開始將黃土填上,直到覆蓋住了她的腦袋。大坑又重新被黃土填平,表層的新土呈一種淡黃色。
填土的幾名大漢又在上麵用腳死勁踩了踩。巴圖手指著幾人,打趣道:“沒看出來,你們的心比本佐領還要恨。活埋了人還要在上麵踩幾腳。真是毫無憐香惜玉之心。”
一名大漢道:“回佐領大人的話,屬下們也是一番好意,好讓她早些升天,省得在下麵喘不過氣來遭罪。”巴圖哈哈大笑了幾聲:“沒看出來,你小子還是有憐香惜玉之心的。估計八大胡同沒少去。”
一句話逗得另外幾人哈哈大笑起來。那名大漢道:“屬下不敢。敢問佐領大人,惠香姑娘的隨身之物該如何處理?”巴圖道:“你們自己看著辦吧,本佐領沒工夫管這等閑事。”說罷人往野樹林外走去。一眾屬員聞言,都爭先恐後地往馬車邊跑去,顯然是都盯上了惠香方才口中說的俸祿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