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陰陽兩隔(四)
蘇沫茶望了身旁的穆碩一眼,穆碩也眼神示意她大膽陳述,不必顧慮。蘇沫茶斟酌了一下,緩緩說道:“自二廢皇太子事件後,八爺黨基本沒有采取什麽大的行動。奴才覺得他們是改變了策略,開始蟄伏待機。如今朝中已形成了以王爺為首的四爺黨和以八皇子為首的八爺黨勢力集團。明眼人都看得出,將來的繼位之君肯定會在這兩大集團中產生。朝中除了一些清流大臣們之外,基本上都選擇了站隊。奴才覺得今後很長一段時間裏,雙方應該會處於一種僵持、膠著的局麵。誰都不會貿然出手,都在等待最合適的時機出現,而後以求一逞。”
胤禛手拿細竹條輕輕地敲擊著竹籠子,說道:“說下去!”蘇沫茶續道:“既然對方是這種謹小慎微的態度,我們自然也就無法主動出擊,隻能以靜製靜。此外,奴才覺得除了要重點關注他們的首腦人物八皇子以外,現在還要重點關注一個人。”
“誰?”穆碩脫口問了出來。胤禛的目光也傾注在她身上。蘇沫茶沉聲道:“十四貝子!當年皇上怒斥八皇子妄蓄大誌,企圖謀害二阿哥時,十四貝子挺身而出,跪奏曰:‘八阿哥無此心,臣等願保之!’一時間,皇上十分憤怒,出佩刀欲誅殺十四皇子,五皇子跪抱勸止,諸皇子叩首懇求,皇上才怒意稍解,還是命宮人打了十四貝子三十大板。奴才聽說後來十四貝子被打得一個多月下不來床。但是,這件事卻是十四貝子的一個人生轉折點。皇上之前一直不是太關注他,因為此事卻對他心生好感。誇他對兄弟有情有義,並對他心直口快,表裏如一的品質極為讚賞。二廢皇太子後,皇上心神俱傷,都是十四貝子陪伴在側,溫言寬慰。父子二人經常一起用膳,皇上還會就軍國大事在飯桌上詢問十四貝子的具體看法。奴才好多次在一旁伺候,可以看出皇上看十四貝子的眼神,已經是十分喜愛。”
穆碩小心地問道:“你是說皇上有可能立十四貝子為太子?”蘇沫茶望著胤禛,道:“不是沒有這種可能。十四貝子如今經常陪伴君側,皇上又十分喜愛他,命他兼管兵部。兵部在內閣六部之中何等重要。奴才覺得王爺對十四貝子應該早做防備。”
胤禛臉色陰鬱,冷聲道:“想不到皇阿瑪打了十四弟三十大板,他反而因禍得福了!本王倒真是小看這個弟弟了。”蘇沫茶繼續進言道:“兵部總攬滿漢八旗軍務,十四貝子又自幼熟讀兵書,素有帶兵之才。他利用兼管兵部的機會可以接觸到各位旗主,建立良好的人際關係。如果再讓他帶兵出征,打幾場大勝仗。那十四貝子在官兵之中的威望就樹立起來了。此舉對王爺將會極為不利。”
話音剛落,忽聽“哢嚓”一聲銳響,胤禛手中的細竹條應聲折斷。蘇沫茶、穆碩二人皆是一驚。胤禛望著蘇沫茶,淡淡道:“蘇監正,既然你已經看到了這點,想必心中已有了應對之策。說說吧,本王洗耳恭聽。”
蘇沫茶道:“太好的計策奴才還沒有。依奴才之見,應該對十四貝子采取針對性的策略,限製他在軍中的威望過甚。但是具體該如何鉗製他,大主意還要王爺謀慮。”胤禛鷹隼一般的目光直射在竹籠子上,用一種低沉的音調說道:“確實要想想法子。若是給他在軍中威望大盛,俘獲了滿漢八旗官兵的軍心。那與八爺黨的這場奪嫡大戰本王就輸定了。”
蘇沫茶、穆碩二人相視一眼。胤禛又道:“這個事本王會與十三弟商議一下,然後具體想個法子看怎麽鉗製他。當下你們二人的首要任務還是盡快拿下禦藥房的普寧。這個人所處的位置太關鍵了,本王對她誌在必得!”二人起身,躬身道:“嗻!”
又商議了一陣,二人才退出了石洞。出了王府,穆碩道:“小茶,你現在要去哪兒?不去我那裏坐坐嗎?”蘇沫茶道:“不了。我還要趕著回宮預備萬歲爺的膳食呢。”穆碩道:“那我送你到宮門口吧。”蘇沫茶“嗯”了一聲,二人先後上了馬車,開始往皇宮駛去。
坐進車廂裏後,蘇沫茶一言不發,像是在想著心事。穆碩幾次想開口,但是都沒有出聲。蘇沫茶忽而側臉望著他,淡淡道:“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麽會突然倒向四爺黨?”
穆碩望著她,點了下頭。蘇沫茶眼神複雜,說道:“有兩方麵原因。第一方麵是大姐、三姐的死,她們都是被八爺黨直接或間接害死的。我倒不是想替她們報仇,隻是想向八爺黨討個說法而已。第二方麵,是關於我蘇家的滅門血案,有蛛絲馬跡指向了八爺黨。”接著又詳細講述了蘇家滅門血案的發生以及她後續的追查結果。
穆碩輕輕地將蘇沫茶摟在懷裏,柔聲說道:“小茶,以前隻知道你是個孤兒,沒想到你的身世這麽可憐。我會動用手下的粘杆侍衛調查一下,從當年你家的左鄰右舍入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新的線索。如果你那個姐姐還在世的話,那你就有了親人了。”
蘇沫茶感激道:“謝謝你。穆碩。希望老天爺保佑,我姐姐還尚在人世,那我就不再是孤兒了。”穆碩緊緊地摟住了對方,道:“小茶,現在你也正式卷入了這場紛爭之中。答應我!任何行動之前都要先告訴我。我不想你有一絲一毫的閃失。”蘇沫茶內心感動萬分:“嗯。我答應你。”二人互相緊緊地摟在了一起。
清明時節已過,氣溫逐漸升高。大地呈現春和景明之象,萬物開始吐故納新。天空中飄著淅淅瀝瀝的蒙蒙細雨。紫蝶與胤禟並肩撐著油紙傘,走在城外莊園旁的綠湖堤岸上。遠遠望去,湖麵上碧波平靜,飄飄灑灑的細雨落將下來,蒸起嫋嫋的薄霧,有恍若隔世之感。
二人挽著手,低首靜靜地挪著步子。紫蝶抬頭望了眼氤氳的湖麵,淡淡說道:“告訴你個消息,我四妹蘇沫茶已經倒向了四爺黨。這是她在大姐的墳前親口告訴我的。”胤禟顯得很平靜,像是早就預料到了一般,說道:“她估計是把害死阿離、薔薇的帳都算在了你頭上。我還聽說她愛慕粘杆處首領穆碩,此番倒向了四爺黨,也不奇怪。”
紫蝶幽幽地歎了口氣:“沒想到我們十三衙門‘四朵金花’竟然會鬥到如此地步。本以為大姐、三妹去了,四妹從來又不摻和這些事,能夠消停下來的。不想竟然還要跟她進行終極對決。十三衙門裏的那麽多頭領們,偏偏又是我們四人結拜了姐妹。結拜了又讓我們彼此爭鬥不休。造物主真是會捉弄人。”
胤禟也歎道:“自我二哥兩歲登上儲君之位時,這場殘酷至極的奪嫡之爭就已經開始了。幾十年來,因為參與這場紛爭而家破人亡的人又有多少,隻怕數都數不清了。上次與八哥一起閑聊時,八哥也發自肺腑地歎道這場紛爭該盡早結束。這麽多年來攪得朝局晦暗不明,而且已經嚴重內耗了我大清國的國力。”
紫蝶抬頭看了眼頭頂的油紙傘,接話道:“大道理大家都明白。然而幾千年來,曆朝曆代皇子們之間的爭鬥仍舊不絕於史。權力對人來說,天生就有一股魔力。一旦沾上它,想甩都甩不掉。”胤禟看了她一眼,道:“你說的不錯。在權力麵前,我們早已經迷失了自我。可惜這場最高權力之爭也不是我們想結束就能結束的。皇位畢竟隻有一個,天無二日,國無二君。我們與四爺黨之間終究隻能有一位贏家。”
二人已經走到了湖堤盡頭,見湖麵上飄著一艘烏篷船,一位老翁搖著擼正在緩緩劃著。紫蝶忽然來了興致,道:“胤禟,我們坐著烏篷船去湖麵上吧,肯定別有一番趣味。”胤禟笑道:“你喜歡就好。”隨即向前走了幾步,衝那老翁喊道:“船家!麻煩把船劃過來!”
那老翁聽到了,回複道:“岸上的公子爺,老朽這是漁船,不載客的。”胤禟笑了下,又喊道:“船家!我們就是來買幾尾魚的。趕緊劃過來吧。”紫蝶笑道:“看你這謊話張嘴就出。哪裏就要買魚了,非要把人家老伯伯騙過來。”
胤禟無奈道:“我的大小姐,是你要遊湖的。我才騙他過來。現在反過來說我。”紫蝶撲哧一笑,見烏篷船已經劃到了岸邊。那老翁趕緊兜售生意,說道:“這位公子爺,船艙裏有剛打上來的湖魚。鯽魚、鯉魚、鰱魚都有,您親自過來挑選?”
胤禟忙道:“抱歉,老人家。我們是想搭你的漁船在湖中遊玩一下,不是要買魚。”那老翁聽了拉下臉來,氣呼呼地道:“不買魚,卻來哄騙小老兒。要去湖中遊玩,你們自己跳進湖裏遊過去吧。”說罷撐著擼就要劃開。紫蝶忙道:“老人家,隻要您肯載我們過去,我們會付給你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