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接到王子皓的電話, 連奚立刻開車前往園區醫院。


  連奚住的小區離園區醫院很近,哪怕正是交通擁擠的早高峰時期,他也隻花了半個小時就抵達醫院。


  有些事就是一回生, 二回熟。


  連奚趕到醫院時,堵在腫瘤大樓下的李家人已經被醫院領導請到專門負責處理醫患關係的辦公室,在會議室裏,有專門的醫患辦工作人員處理他們的訴求。


  看熱鬧的人漸漸散去, 來醫院看病的人慢慢多了起來,很快不再有人關注之前的醫鬧事件――


  處理這種事, 他們真的太熟了。


  王醫生在門診大廳等著連奚,兩人見了麵, 連奚神色匆匆, 開口便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王子皓的臉色很不好看,但他並不是對連奚擺臉色。兩人早已算是朋友, 比較熟稔,王子皓氣的是剛才那幾個醫鬧的病人家屬。醫院領導好說歹說, 花了多少工夫, 才把人從眾目睽睽的腫瘤大樓門口勸走, 沒使事態擴大。


  園區醫院的院長正在外地出差,沒能到場。但是兩個副院長, 以及幫李大叔做手術的腫瘤科趙主任都來了。趙主任昨天剛做了兩台大手術, 好不容易今天輪班休息。他淩晨才從手術台上下來, 還沒睡一個安穩覺,就被電話叫醒,急匆匆地趕到醫院。


  看著趙主任頂著一張疲憊不堪的麵龐, 卻還要好言好語地勸那一家子人冷靜下來,去會議室解決問題, 王子皓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同科室的醫生學長看到王子皓難掩氣憤的神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無論是非對錯,不擴大事態永遠是最重要的。人言可畏,這世上沒有完美的受害者。你還是年輕氣盛。別太生氣了,多幹幾年就習慣了。子皓,記住,永遠別和病人家屬對著幹。罵幾句是爽快了,命卻隻有一次,你曉得他們能幹出什麽事來?”


  看著連奚嚴肅鄭重的神色,王子皓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他依舊是那種脾氣不好、總是懶得搭理人的新人醫生。


  王子皓:“你那個親戚家屬,來醫院裏鬧,說是給你親戚做的手術失敗了。”


  沉默良久,連奚道:“抱歉。”


  王子皓不以為意道:“和你沒關係。哪怕沒你,你親戚應該也會到咱們醫院做手術,結果都一樣。”


  恩將仇報這個詞從來不是形容事情本身,而是形容做這件事的人。


  王子皓隻是個小醫生,李家人被帶到醫患辦,他也沒法帶連奚過去。


  連奚思索片刻,問道:“如果可以的話,王醫生,可以告訴我具體發生了什麽事嗎?”


  點了點頭,王子皓:“行。”


  接著,王子皓將自己了解到的情況,全部告訴給了連奚。


  上個月初,李國新,也就是李大叔在園區醫院做了肝癌手術。


  李大叔的病情並不算特別嚴重,按理說不該由腫瘤科的趙主任親自操刀。但王子皓知道這是連奚親戚,便和自己的導師說了說。他導師和趙主任關係很好,是老同學,於是趙主任便親自動了這場手術。


  這種難度的手術對園區醫院的腫瘤專家趙主任來說,完全是小菜一碟。手術自然非常成功,李大叔術後恢複也特別好,沒出現任何並發症。沒過半個月,經過趙主任的確認,李大叔便出院回家休養了。


  到此為止,都是一件好事,直到昨天下午,李國新騎自行車出門買菜,突然從橋上摔了下去,當場身亡。


  一開始李家人隻以為是父親不小心,年紀大了,出了意外。可是送到附近醫院搶救失敗後,醫生卻告訴他們,李大叔真正的死因是突發腦溢血導致的墜橋身亡。


  這下李家人立刻爆發了。


  “我爸身子骨一向非常硬朗,好端端一個大活人,怎麽可能說腦溢血就腦溢血,一點征兆都沒有?!”


  這是李家人坐在地上醫鬧時不停重複給圍觀路人聽的話,這句話王子皓簡直嗤之以鼻。


  你爸身子骨硬朗?你爸剛得了肝癌,剛做完一場開膛破肚的大手術!

  另外腦溢血這種病,如果真的能完全防治,病發前給你一個預兆,世界上怎麽會有那麽多死於突發腦溢血的人?


  然而這些話李家人根本不聽,他們不管什麽醫學理論、醫學證明,隻管:“我爸出門前還是好好的,這些年也沒病沒災。要不是你們手術沒做好,我爸能突然得這種病?”


  “嗬嗬,都怪趙主任手術做得太好了,這才一個多月,人不光能下地走動,還能騎車了。”王子皓勾起薄唇,冷笑諷刺。說完忽然想起連奚還在,他快速說了句:“抱歉。”


  “沒事。”連奚搖搖頭,心中五味雜陳,不知道說什麽好。


  連奚:“所以,現在確定的是,李大叔是死於腦溢血?”


  “準確的說,是腦溢血導致的突然暈厥,接著他摔下大橋,導致全身多處骨折、內髒破裂大出血死亡。”頓了頓,王子皓補充道:“這是四院給出的死亡判斷。老人家出事的地點離四院近,就近被救護車拉到四院搶救了。一般來說,死亡判斷不會錯。”


  說到這,王醫生聲音停住。


  兩人四目相對。連奚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死因很明顯,現在唯一要探尋的,便是為什麽會突發腦溢血。


  ***

  園區醫院,醫患辦會議室。


  處理這種醫患糾紛,園區醫院早已十分熟練。這種事,當事醫生是不能參與的。之前李家人不肯去會議室,非得先見到趙主任才肯解決事情。所以醫院方才叫來趙主任,讓趙主任把人勸過來,可人勸過來後,趙主任便被安排到一旁的辦公室。


  “那個趙主任呢?他把我爸害死了,我們要他償命!”


  “對,償命!我爸才59歲,還不到60啊!他這麽年輕就走了,爸,你不給兒子盡孝的機會啊!”


  工作人員皺著眉,耐心勸道:“既然大家都坐在這裏了,那病人家屬,咱們都心平氣和點……”


  一聽這話,李家老大瞪直了眼,怒道:“心平氣和?你爸死了,你能心平氣和嗎?!”


  又是一陣吵鬧。


  許久,工作人員才再能說上話。


  “大家都是想解決事情的。李國新的病曆記錄,手術前和手術後的每一項數據,我們都是有記錄在案的,現在還可以查到詳細情況。就這些記錄來說,手術沒有任何問題。”眼看李家人又要發難,這工作人員立刻又道:“當然,確實,可能有人類無法預測到的突發狀況發生。”


  李家老二眼珠子一轉:“你的意思是承認是你們手術做失敗,把我爸害死的了?”


  工作人員:“我並沒有這麽說。根據《醫院投訴管理辦法》規定,麵對現在這種情況,我們醫院是有權利提出屍檢的。”


  話音落下,李家兩對兒子、兒媳異口同聲道:“不行!”


  李家老大:“我爸死都死了,你還要讓他不得安寧,你們醫院還有沒有王法了。”


  工作人員笑道:“不屍檢也可以,但按照法律規定,醫療機構要求患者一方協助進行屍檢,但患者一方拒絕屍檢,導致無法查明死亡原因……那麽就由患者一方承擔不利的法律後果。”


  李家人愣在原地,麵麵相覷。


  工作人員先行離開會議室,給了李家人一個商量對策的空間。


  醫院方的人一走,李家人立即炸開了鍋。


  李家二兒媳:“他這是什麽意思,咱們不肯屍檢,他們就不負責了?”


  李家老二瞥了眼自己的媳婦,看向大哥,語氣不悅:“老大,現在你說怎麽辦。這些醫院的醫生都他媽是老油條,說句話,十個字八個字給咱們說法律法律,就仗著咱們不是律師,不懂法律了。”


  二兒媳:“嗬嗬,我看就應該待在樓下不上來,讓人家都看看。現在好,咱們上來了,醫院這些人反而囂張了,以為咱們好欺負。”


  李家大兒媳眼睛一眯,尖銳地笑了:“哎喲,你這是什麽意思,怪我答應了上來是伐?我現在懷了老李家的孫子,現在是十一月,那麽冷,你讓我在冷風裏坐著。敢情不是你懷孕是吧?”


  二兒媳也笑了:“我兒子都上小學了,誰沒懷過老李家的孫子啊。”


  “你什麽意思?”


  “你又什麽意思?”


  李家老大:“行了!還沒鬧出一個說法,自己人先吵起來,你們有意思麽?”一聲怒吼把兩個女人嚇住後,李家老大看向自己的弟弟:“你媳婦有句話說的沒錯,他們仗著咱們不懂法,忽悠咱們呢!這樣,咱們今天回去就找一個律師,好好谘詢下該怎麽弄。然後我回一趟老家。”


  老二:“回老家幹嘛?”


  老大冷冷一笑,一臉的橫肉輕輕抖動:“媽去世得早,老李家在蘇城人少,就咱們四個。你兒子太小了,來了沒用。我回老家,多找一些親戚來。我們就往他們醫院大門口一坐,看他們怎麽辦!還想屍檢?屍檢個屁!想屍檢我爸,先從老子屍體上跨過去!”


  兄弟二人相視一笑,默契地點頭。但是兩人互相望著對方,心中卻各有算計。


  在來醫院前,連奚曾經想過,是不是李大叔的兒子不給他做手術,導致他突然發病身亡。


  然而,真的不是。


  李大叔做了手術,手術非常順利,術後也有按醫囑用藥。


  雖然花的是他自己的拆遷費,吃的是他自己買的藥。


  李家老大是跑長途運輸的,夫妻倆把貨車當家,一年十二個月,得有十個月不在蘇城。這次李大叔動手術,夫妻二人才回來了。本來打算下周再去拉貨,誰知道老頭子突然死了。


  看著自己的親弟弟,李家老大心裏想著,老頭子有多少遺產?


  拆遷費130多萬,老頭子花了三十萬在老家蓋了個房子,那就還剩下一百萬。除此以外,過去這幾十年,老頭子不可能沒存錢!

  他爸是什麽人,李家老大當然清楚。他爸一直節儉,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半來花。老頭子這輩子做過最奢侈的一件事,就是在老家修了一棟大房子,弄得漂漂亮亮,還說給他們兩兄弟都弄了房間,裝修得比城裏的房子還好。


  這麽說來,老頭子的存款至少就得有一百來萬,至少110萬吧!


  同樣,李家老二也在心裏琢磨。


  老家的房子不算,李大叔存款至少100萬。這些錢他可不樂意跟老大平分。憑什麽啊,老大一年到頭不在蘇城,都是他照顧爸。就像這次李大叔做完手術出院休養,就去的他家,是他和媳婦照顧的。怎麽說,都該他分大頭,老大分小的。


  兩人正各自想著,二兒媳突然道:“把你爸屍體抬過來的話,醫院那邊就肯定不敢說什麽了。”


  李家兩個兒子身體一頓,齊刷刷回頭看向說出這話的二兒媳。


  “看、看我幹嘛。”


  燙著黃卷發的年輕女人摸了摸手背,心裏莫名有些發虛。


  這女人惡毒得讓人惡心!李家老大一向對自己這個弟媳沒有好感,現在更是厭惡。“把我爸抬過來?你他媽就想出這種餿主意?我告訴你,這種遭天譴的事我李有德做不出來!老二你家要是敢做,我跟你沒完!”


  這種事你李有德做不出來,我就做得處來了?李有義也怒了:“我什麽時候說要把爸的屍體抬過來了?”他惡狠狠地推了自己的妻子一把,語氣不善:“把你這種小心思都收一收,那是我爸,你瘋了,我爸都死了,你這麽對他,你是想他在地下不安生啊?”


  二兒媳小聲道:“我就說說……”


  大兒媳嘲弄地掃了她一眼,道:“行了,咱們趕緊商量商量對策,別浪費時間。”


  ……


  在醫院等著也不是辦法,連奚先回了家。王子皓在這邊盯著,要是有什麽情況,會第一時間通知他。


  等到傍晚,李家人才從醫患辦會議室出來。


  他們離開會議室時,四個人臉色都不好看。醫患辦的工作人員給他們科普了一些基礎的法律知識,告訴他們,現在國家並不是沒有法律製止這種醫鬧事件。根據相關法律,醫鬧行為已經違法,甚至有可能入刑。


  但同時,醫院方也願意給出一點人道意義上的補償。當初李大叔的手術費用,他們全部退還給李家人。


  然而李大叔做手術時用了醫保,就算把手術前後所有的費用都加進去,能退回來的前最多幾千。幾千塊,李家四人沒一個答應。


  李家人心事重重地離開醫院。


  醫院大門口。


  李有義:“我去找律師,我認識個律師朋友。”


  李有德:“行,老二,那交給你了,我現在就回老家一趟。”


  四人分工有序,正要分別,一道清冷的聲音從一旁響起:“是李國新李大叔的家人麽?”


  李家四人紛紛一愣,轉首看去。


  隻見夕陽西下,黃昏朦朧的暉光下,一個年輕清秀的青年站在路邊,神色凝重,靜靜地望著他們。


  這人是誰?


  李家老大點了點頭,先道:“嗯,我是李有德。你認識我爸?”


  看著眼前這張粗獷魁梧的麵孔,連奚很難將他和記憶中曾經玩耍過的少年聯係在一起。他輕輕頷首,道:“對,我認識李大叔。不知道你們還記不記得我,我是連奚,住在你們家對門的。”


  過了會兒,還是李家老二先想起來:“哦,連奚,我知道,我爸提過你。有什麽事?”


  連奚:“我想知道,李大叔真的是意外身亡嗎?”


  李家人沒想太多,隻以為連奚是自己人,聽說他們爸爸死了,也想來給他們討個公道。李有義憤憤道:“我爸在這家醫院做了手術,結果手術失敗,突發疾病,我爸摔死了。”


  打量著麵前這幾人的神色,連奚心裏的陰霾散了一半。


  看上去李大叔的死,真的和他的兒子們無關,應該真隻是個意外。


  連奚:“你們打算怎麽處理。”


  李有德:“怎麽處理?血債血償,必須給我們一個說法!”


  連奚皺了皺眉,沒再開口。


  連奚:“留個聯係方式?”


  李家兩兄弟:“行。”


  交換聯係方式後,雙方直接在醫院門口分開。


  李家兩口人各有自己的去處,他們忙得很,根本沒時間浪費在和連奚嘮家常上。目送著這兩家人的背影,連奚的神色被隱藏在漸漸晦暗的暮色中。他轉過身,走進醫院。


  有些事,他還是想向王醫生再次確認清楚。


  ***

  華夏大地,960萬平方公裏的土地。每一秒,就有3.5個人死亡。


  李家人的醫鬧事件在園區醫院引起了不小的風波,可是他們既不懂用輿論手段加強自己的“攻勢”,也不懂編出一些天花亂墜的故事吸引好事群眾的注意。所以這件事在接下來的一周裏,雖然有些討論度,卻隻在極小的範圍內。


  園區醫院的醫生護士對這件事議論紛紛,蘇城各大微信群裏,也有人轉發討論這件事。


  總的來說,有些熱度,卻算不上什麽。


  這隻是無數醫鬧事件中微不起眼的一個罷了。


  這一周以來,李家人找了一個律師,又從老家拉了更多人到城裏,要跟醫院討個說法。醫院都好聲好氣地勸著,不想把事情鬧大。


  連奚心裏愧疚,他認為是他帶李大叔來園區醫院看病,才會有接下來的事。所以每次李家帶人來鬧,他都會跟著,在一旁攔住。


  清俊漂亮的青年一聲不吭地站著,每當李家人叫囂著一副要動手的樣子,他就會攔下。


  起初李家兩兄弟還沒看出什麽,但很快他們就發現:“你和醫院是一頭的?”


  這下,李家人直接連著連奚一起罵。


  王子皓無奈地把連奚拉到一邊:“這種亂七八糟的事你管了幹嘛,你又不能直接打死這些不要臉的。別管了,我們醫院對這種事有經驗得很,這幾個人都是愣頭青,算不上大場麵了。”


  連奚默了默,嘴唇翕動,卻沒開口。


  王子皓拿他沒辦法:“我去值班,有事電話我。”


  連奚:“行。”


  送走了王子皓,連奚回到醫患辦。走在走廊上,他還沒進會議室,李有義正從衛生間出來,迎麵與他碰上。


  李家老二停下腳步,目光在連奚的臉上頓了許久,接著他勾起嘴角,諷刺道:“剛才那個醫生是你朋友?難怪啊,我爸對你那麽好,你他媽居然站在醫院那邊,幫他們說話!”


  連奚正拿著手機回消息,聽到聲音,他抬起頭。冷淡的雙眼在李有義身上掃了掃,連奚懶得搭理他,抬步便要走。


  “你等一下!”李有義伸手攔住連奚。


  連奚眉頭微蹙:“有事?”


  李有義:“有事?”仿佛聽到什麽好笑的事,他誇張地嘲弄道:“對,有事。”正巧李家二兒媳也從會議室裏走出來,李有義把自己媳婦喊來,指著連奚的鼻子,對妻子道:“我剛才想起來一件事,你知道伐,我爸的死那就不是個意外,他是被人害死的!”


  連奚雙目一縮,手指微微縮緊。


  李有義的妻子根本不懂他在說什麽,她對連奚也沒什麽好感,但是比自己的丈夫好些。畢竟是個長得好看的異性,李有義的妻子也很難多厭惡連奚。“你什麽意思,你爸不是被這醫院的無良大夫害死的麽。”


  李家人其實心裏清楚,李大叔是因為醫療事故死亡的原因微乎其微,但這並不是沒有。然而他們不敢賭。


  醫學是沒有絕對的,人體的奇妙性永遠超乎他們自己的想象。哪怕園區醫院所有醫生都覺得,李國新的手術做得非常成功,他的腦溢血和那次手術沒關係。但他們誰都不敢百分百保證。


  因為確實有那麽千萬分之一的幾率,真的就是手術不當,造成了不良後遺症,使李大叔突發腦溢血。


  這也是一周前連奚向王醫生求證過的。


  『那個李國新的死99.9……9%和趙主任的手術沒關係!』


  連王子皓都不敢說百分百,因為隻要不屍檢,就沒法證明真相。


  “我爸確實是被這家醫院害死的,但我爸也是被他害死的!”李有義目露凶光,瞪著連奚。


  二兒媳“啊”了聲:“你這什麽意思?”


  李有義冷笑地看著連奚:“我想起來了。連奚是吧,你就是那個一出生克死你媽,沒過兩年,把你爸、你爺爺全克死的那個掃把星是吧。我媽當初就說,讓我爸離你遠點,我爸非不聽,老去孤兒院看你。現在好了吧,我爸還不到60,這麽年輕就沒了!肯定是你,是你把我爸克死的!”


  二兒媳愣了愣,麵色古怪:“克死人?”她打心裏不大信這種封建迷信的說法。


  李有義早就看連奚不爽了,指著連奚鼻子罵道:“你還有臉來?你把我爸害死了,你還敢來?”


  “幹嘛呢,吵什麽。”聽到吵鬧聲,李有德也從會議室走了出來。


  李有義抓住大哥的胳膊:“老大,你還記得不,這個連奚就是媽說的那個掃把星!”


  李有德愣了半晌,想起來:“對,是有這麽回事。”他上前一步,眯著眼看向連奚:“我現在是明白了,你個掃把星,害死我爸,還跟醫院站在一邊。這都什麽世道!殺人凶手都站在一邊唄!”


  李有義:“我媽也是被你克死的吧!你爺爺死了沒兩年,我媽也走了。”眼見連奚不吭聲,李有義又道:“喂,說句話啊,你這種克死人的小畜生,但凡你有點良心,就離我爸遠點!”


  “說夠了?”


  黑發年輕人淡定地抬起頭,漆黑的雙眸幽邃深遠,浸著冷冷的寒光。


  這冰冷的眼神令李家老二的話噎在嗓子眼裏。連奚雙手插著口袋,抬步走向醫患辦辦公室。有些事,他想做最後的確認。然而他剛走到一半,一隻粗壯的手直接向他抓來:“你他媽有臉在這兒待著?”


  連奚倏地一愣,接著反應迅速地伸手想要阻擋。但就在那隻手即將觸碰到連奚肩膀的前一刻,李家老二驟然慘叫起來。他麵容扭曲,手臂抽搐,連連向後踉蹌幾步。


  李有義的妻子拉住丈夫差點跌倒的身體,問道:“你幹嘛!”


  李有義捧著自己的右臂,淒慘地叫道:“我被燙傷了,好燙,好燙!”


  李家人趕忙幫李有義落下衣袖,然而衣袖之下,李有義的皮膚好好的,根本沒有被燙傷的跡象。


  李有德瞪著自己的弟弟:“你有病吧。”


  李有義隻感覺自己的手臂火辣辣的疼痛,那種痛刺進了他的骨髓深處,他的手臂仿佛被人夾在火堆上烤,痛得肌肉抽搐。很快,李有義痛得癱軟在地,渾身冒冷汗,打起滾來:“救救我,救我!好燙,好燙……”


  這一下,眾人都愣在原地。李家親戚也從會議室裏跑出來,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


  連奚怔了片刻,回過身。隻見樓梯上,一身黑衣的捩臣雙手插著口袋,散漫地抬起眼瞼,輕蔑地掃了眼在地上打滾的李有義。而他的身邊,胖子更夫也跟了過來。看著連奚,他嘿嘿一笑,走了幾步上了台階,對連奚小聲道:“大人,小的收到您的消息就過來了,來得還即時吧。”


  連奚指了指李有義:“你弄的?”


  更夫不敢居功:“哪能啊,這種神乎其神的手段,自然是捩臣大人的手筆。”


  連奚看向自家同事,眼神示意:你做什麽了?


  捩總輕哼一聲,淡淡道:“灼燒靈魂。”


  李有義痛得實在誇張,他的身體沒有任何損傷,可他渾身是汗,臉色慘白,周圍的幾個醫生急忙趕了過來。


  連奚聲音平靜:“別給醫院添麻煩,算了吧。”


  捩臣瞄了他一眼,放在口袋裏的手指微動,在那幾個醫生跑到李有義身旁前,一道人類肉眼無法察覺的金光一閃而過,鑽進李有義的手臂。


  下一刻,李有義的嚎叫突然停住。


  “咦,不痛了?”


  醫生們頓覺無語,心裏暗罵自己真是蠢,忘了這家人多麽的沒臉沒皮,居然下意識地就跑過來想救人,簡直犯賤!

  經曆了這一出,李家人也沒心思管連奚的事。他們扶著虛脫的李有義,回到會議室。仿佛隻要回到那裏,他們就回到了自己的壁壘。在那裏,醫院方絕對不可以趕他們走,除非雙方達成協議。


  這是李有義找的律師給他們的提議,醫鬧這種事,如果真想要錢就別鬧得太大。真鬧大了就得走法律途徑,上法庭後是什麽結果,李家兩兄弟心裏有數。


  淡漠不悅的男聲響起:“你就為了這些人,一直不回家?”


  連奚抬目看向同事,輕聲說:“嗯。”


  這些人比我的遊戲重要?捩臣撇了撇嘴,看著連奚沉重煩躁的表情,沒說出口。


  捩臣:“叫我來有事?”


  更夫偷偷看了捩臣一眼,在一旁默默補充:大人還叫我了呢……


  連奚:“是有點事。我對凡人沒辦法,”他晃了晃手腕上的青銅鈴鐺,“這個東西隻對鬼魂有用,對活人用的話,隻能讓活人心平氣和,神清氣爽。所以,隻能讓你們來了。”


  連奚快速地說了幾句話,更夫立刻意會,猥瑣笑道:“嘿嘿,我懂了。這件事包在小的身上,小的可擅長這個了,大人放心。”


  捩臣皺著眉:“為什麽不七天前就這麽做?”


  頓了頓,連奚望向他:“他們畢竟是李大叔的兒子。”


  捩臣:“所以?”


  連奚:“我隻是一直不大相信,一個好人,會養出這種無恥卑鄙的兒子,想再確認確認。”


  “哦?”捩臣輕挑一眉,“確認的結果?”


  連奚抬眸看了他一眼,沒回答,而是直接對更夫道:“那個律師是李有義的朋友。”他透過窗戶,指著會議室裏一個賊眉鼠眼的眼鏡男,冷笑道:“一肚子壞水。”


  更夫多會揣摩上意,心領神會:“嘿嘿,小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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