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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流雲帳(20)

  第一百五十七章流雲帳(20)


  烏雲密布,電光閃耀。


  往常早應天色大亮的蒼垠大陸陰沉沉的,籠罩在層層黑氣之下,仿佛下一刻便會有豆大的雨點轟然降落,帶來狂暴的颶風。


  賀罄閉上雙目,眼前便浮現出那日的場景。


  也是這樣一個徹夜未眠的清晨,天色並未如往常一樣亮起。烏雲翻騰間,黑壓壓地下沉,仿若要將整個世界吞噬在這厚重的黑沉之中。


  皇城之外咿咿呀呀地響了一周的哀樂,終於在這時微微消歇了下去。賀罄從靈堂前起身,朝外望了一眼,身形微晃,微微有些眩暈。


  連日來跪在父親靈堂之前,他的腿腳已然麻木了。他頭昏眼花,踉踉蹌蹌地行了幾步,伸手撐在門框之上,穩住身形,緩了好一會兒,視物才逐漸清晰。他抬眼朝外望去——一群身著喪服、頭戴亞麻色祭司帽打扮的人正整齊地朝這邊行來。


  那群人的臉上帶著誇張的人俑麵具。慘白的麵皮上塗抹著漆黑彎曲的眉毛和鮮紅的圓形腮紅,腮紅之下,紅唇彎起,看上去略顯詭異可怖。


  而那素色喪服之上,繡著詭異的鬼紋蛇符,一路攀沿。這鬼紋遠看素如白鎬,近看黑沉如炭,甚為神奇。


  看來,那群頭戴人俑麵具、身著鬼紋便是“死靈”了。


  這是北境皇室除帝王以外,最高規製的下葬禮儀。七日停靈哭靈,起靈時,由“死靈”隊列跳鬼舞祈福,隨後棺起叫靈,長風相送。傳聞以此“死靈相護、神靈相送”的送葬方式,死者的靈魂方可直入青天,升至仙闥。


  長風起,旌旗飄。


  與此同時,死靈列隊而立。


  由於喪服之上鬼紋特殊,遠遠望去,長長的死靈隊伍竟是由黑變白,有脫凡胎化仙飛升之意。據說若旌旗東浮,死者魂魄便會化作白光,至棺內而起,從中滑過死靈隊列入天,升至仙闥。


  賀罄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想起為兄長守靈之時——初得喪報,撕心裂肺的悲慟之感,似乎在一瞬間全然消逝了,隻化作陣陣麻木。那時,他看著父親忙碌的身影、似乎一夜之間便多起來的白發,心底酸脹得厲害。


  一直以來,他都活在父兄的庇護之下無憂無慮地成長,可如今兄長忽然離世,他除了跪在靈堂之前,竟什麽也做不了。


  心中幾經起伏,最終,他輕輕在設靈堂的大殿前叫住了父親,開口便宣布自己的決定,“我已然決心要去參加擎天試煉了。”


  他看著麵前的父親,輕易地發覺麵前一向高大威猛的人,似乎在兄長逝世後的半月裏迅速衰老了下去,甚至連額頭的溝壑也一瞬增多了起來。


  兄長娶親倉促,父親因朝中事務並未親隨,便連自己也因各種原因未能前去瑋城迎親。他心底懊悔不已,半月來連夜夜不能寐,不斷問自己,為何不隨兄長前去瑋城?為何兄長遇難之時,自己不在其身邊?


  甚至……他連兄長最後一麵…也未曾見得!


  賀罄恨毒了自己。


  可如今,早已於事無補。


  時光不會倒流,兄長也不會複生。


  他什麽也做不了,隻有下定決心——參加擎天試煉,力求尋找機會為兄報仇。


  那時,父親說什麽呢?


  他說,“罄兒,莫要怪為父!”


  賀罄輕易地便從中聽出了父親的愧疚與悔意。


  父親以為自己在怪他。


  兄長與父親,因母親的緣故,向來不和。可自己出生便未曾見過母親,並不知曉其中的緣由,即便父親關愛、兄長嗬護,有時也會質問自己為何要來到這個世界上?若是自己不曾存在,是否母親或許就不會因生下他而殞命?父親與兄長的關係也不會僵化吧?


  而現在,若是自己那時堅持要前去瑋城,兄長是否也能幸免於難?


  他哪裏會怪父親呢?


  他隻是恨自己啊!

  可那時心下苦痛過甚,哪會解釋這些許?

  他咬住下頜,努了努嘴,卻並未多言,轉身便走,生怕一個控製不住情緒崩潰,便會在父親麵前哭出來。


  皇族之子,哪能輕易落淚?如此軟弱之舉,怎能為兄報仇?!更遑論兄長離世,父親心中本就悲痛,怎能再添父親之痛呢?

  兄長下葬後,他便連夜離開賀府,前往無名島參與擎天試煉,並未再與父親解釋一句。隨後回到皇城,宮內局勢瞬息萬變,他忙於奔波,也並未有時機能和父親坐下來好好談談。


  他以為…以後有的是時間。


  可如今……再無機會了。再無機會表達那些遺失在成長裏、渴望表達的愛與依賴,再無機會解釋那些存留在時光裏的誤會,再無機會親口說出那句——


  “父親,我從未恨過您!”


  父親,我從未恨過您啊。我甚至…都未怪過您。。


  可這些話,他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了。他也再也無法知曉,在父親彌留之際的最後一刻,他在想些什麽呢?牽掛些什麽呢?是否還有遺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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