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我主沉浮
喻鐵雄武夫出身,最終能成帝業殊為不易,這其中有他知人善用、節儉愛民的原因,但也有很大一部分功勞要歸功於他賢德良淑的妻子和那一對虎子。
一家三父子,俱是饒南名將榜上人。
而那相夫教子的慕容皇後又會是何等風采?
喻鐵雄早些年在遼東時就以治軍極嚴從不擾民出名,有一次喻鐵雄受了重傷瀕死,他手下將領恰有認識隱世名醫的,於是喻鐵雄便這般認識了名醫之女慕容婉兒。
傷愈之後,喻鐵雄愛上了如草藥般清雅的慕容婉兒,打仗悍不畏死的猛將喻鐵雄在提親這件事卻變得木訥害羞之極,認識數年連手都沒拉過,急的慕容婉兒都要拿藥杵錘死這個見了她就不會說話的遼東大漢了。
後來如陳橋驛兵變般,喻鐵雄手下幾名悍將實在是看不過去自家大帥如此扭捏,強行灌醉喻鐵雄然後“紅袍加身”,糊裏糊塗就成親的喻鐵雄一直覺得虧待了慕容婉兒,於是在江南稱帝後,又給慕容婉兒補上了一場浩大的婚禮。
昨晚喻鐵雄傳位給喻待霄時衛天也在,躺在龍床上的喻鐵雄形銷骨立,全身血液有大半都被血族人以詭異手段吸走,藥女出身的慕容皇後傾盡全力才吊住了喻鐵雄最後一口氣,喻鐵雄這般傷勢就如被東方刻吸收生命時間的蘇蠻兒一樣,天下沒有靈藥可以建功。
和喻待霄交代完國家大事後,喻鐵雄揮了揮手讓喻待霄等人出去,空曠的寢宮中隻剩下了喻鐵雄和慕容婉兒。
“……答應我,不要死婉兒,你一定要替我看著待霄統一天下,然後叫他給你生一窩孫子……”
喻鐵雄魁梧身軀如今隻剩下一副碩大的骨架,他麵容枯槁,聲音沙啞,嘴角帶著一抹溫柔的笑。
年過四十的慕容皇後依然風采綽約,風姿絕世,她溫柔撫摸著喻鐵雄骨節分明的大手,強忍著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
美人未遲暮,英雄已末路,何其悲哉!
“人生天地五十載,恍如夢幻,天下之內,豈有長生不滅者……”
喻鐵雄輕聲喃喃道,眼中奇跡般的又出現了往日那股無敵豪邁的風采。
“我戎馬三十年,未對誰人有愧,唯對不能繼續陪你而內疚……”
“若有來生,可能再重逢?”
喻鐵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終於消弭,他眼中回光返照般的光芒如風吹燭焰般驟然熄滅。
“……鐵雄。”
慕容婉兒終於哭出了聲,她從懷中緩緩拿出一柄鏽跡斑斑的小刀,柔聲笑道:
“待霄不用我看著了……他身邊已有良人,定能統一天下……”
“這是你送我的定情信物呢……以此為證,我們來生一定能重逢……”
喻鐵雄的寢宮後麵就是禦花園,整日居於深宮的慕容皇後並非無所事事,整片禦花園內種植的都是成片的藥草。
有侍女慌張的跑到禦花園內觀花的喻待霄身旁,早有預料的喻待霄雙手一顫,並沒有聽清侍女說了些什麽。
喻待霄失手拔下的那株藥草名為月見,別名叫晚櫻草、待宵草,花語是默默的愛。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帝都城頭上,衛天輕聲吟道,出神望著天邊落日熔金,身下江水無語奔流。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在衛天麵前的東極江水已奔流萬年,世事和生死也如這江水一樣,沉默東流,從來不以人的意誌改變,要發生的事、要死的人,都如水上落葉般身不由己,無法改變。
這個世界上的巔峰強者也無非就是那江水中的磐石,勉強能做到不被曆史潮流淹沒,但他們也無法改變江水流動的方向。
“……國中高階修元者折損大半,待霄和我又盡皆帶傷,喻氏國運,係於衛天一人之上。”
龍羽逍遙滾著輪子來到衛天和喻待霄身後,輕聲說道。
“守城需要我喚醒那些老兵們的熱血,謀劃的事……就多勞逍遙費神了。”
喻待霄靜靜說道,忽然轉頭看著衛天,輕聲發問:
“衛天……你為什麽不離開饒南呢,血族和西涼王聯軍來勢洶洶,不是區區喻氏皇朝能夠抗衡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明明可以等待更好的時機,沒必要留在江南和我們一起等死。”
“嗬嗬……如果是幾年前一心想報仇的我,確實會為了保住小命立即離開江南。”
衛天搖頭,輕聲笑道。
“但踏入江湖之後,在炎州曾有個叫羅蒼的人教我替天行道,我從他身上明白了何為俠客,玄州天下閣閣主清夙為天地立心,創立天下閣庇護天下散修,我從他身上明白了什麽叫心懷蒼生。”
“而來到饒南……我終於想起了我降臨到這個世界的使命,不為了複仇殺戮,隻為了變強守護。”
“江南高階修元者盡墨,這何嚐不是我們創造曆史的機遇!”
衛天驟然起身,望著滾滾東流的東極江水神色慨然。
“在炎州拜師陵之戰上,我隻能旁觀師父和白塵院長的戰鬥,在玄州,又是師父畫地為牢救了我們這一幫大世下的年輕一輩,而現在在饒南……無論是生是死,我們的命運,終於能自己掌握了!”
喻待霄逆光看著衛天神采飛揚的臉龐,如死灰般的內心忽然有了一絲久違的悸動,那股悸動如他當年九千騎兵大破關中侯三萬勁卒時,喻待霄恍然夢回吹角連營,流矢紛飛鐵騎轟鳴的戰場之上,喻待霄握著馬韁的手浸滿了汗水,但臉上神情卻是那般自信飛揚,那神情如孤注一擲的賭徒般瘋狂,又如庖丁解牛般的自若。
“待霄……你改年號為逆命,不也是想創造奇跡,狠狠打想玩死我們的老天爺的臉麽?!”
龍羽逍遙緊緊握著輪椅扶手,盯著喻待霄的眼神中有熠熠光芒閃爍。
“……成王敗寇……”
喻待霄緩緩起身,伸出一隻拳頭。
“是生是死……”
坐於輪椅上的龍羽逍遙也伸出一隻拳頭,和喻待霄的拳頭*在一起。
“留待後人評說!”
最後是衛天伸出的拳頭,帝都城牆上,三名少年的拳頭重重碰在一起,眼中目光如出一轍的慨然澎湃。
落日將帝都前的東極江水染成緋紅,殘陽如血,江水如火!
“攜來百侶曾遊。憶往昔崢嶸歲月稠。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
衛天慨然吟道,目光掃過喻待霄和龍羽逍遙微紅的臉龐,眼神堅定。
“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我主沉浮!”
喻待霄登基當天就宣布了帝都全城戒嚴,戶部、工部將帝都民眾有序的撤往後方,往日繁華無雙的江南第一城兩江帝都,如今正慢慢變成一座空城。
喻待霄在得知關中兵敗的第一天就從遼東、河東抽調了一半的衛戍部隊,而在富庶的江南大地上,川流不息的車馬匯聚在兩江帝都,天喻城光靠兩江帝都的物資就能守城半年,而憑借著後續運到兩江帝都的物資,雖兵力懸殊,但喻待霄依然有信心打贏一場曠日持久的守城之戰。
天喻城城樓之中,喻待霄著甲而立,神情嚴肅凝重。
在他身前數位將領站成一排等候吩咐,龍羽逍遙坐在喻待霄身後的輪椅上,麵色淡然。
喻待霄沉沉眼神掃視過麵前數位將領,那一臉清秀還有些青稚氣的將領是戰家次子戰文,其兄戰武隨喻皇親征關中戰死,少年將領臉上盡是悲憤神情,雖從未上過戰場,但他有死命一戰的覺悟,由戰家家主戰順輔佐的戰文手握十萬精銳水軍,是天喻城守城的主力。
沒有穿甲胄腹部綁著繃帶的將領是神曲,他統率由兩千待霄殘軍和皇城禁衛組成的部隊,是喻待霄手中為數不多的騎兵。
身著斑駁黑甲麵無表情的那位將領名叫趙飛雲,喻待霄的兄長喻啟陽手下副將,同樣位列饒南十大名將榜上,他將統率遼東鐵騎兩萬殘部,以作奇兵。
這三位年輕將領,將是喻待霄守城之戰的左膀右臂,而他手中能動用的兵力,也就這十二萬人了。
“……關中侯十八萬鐵騎三日後到達天喻城前,但我們的主要敵人……不是關中侯這十八萬鐵騎。”
喻待霄開口沉聲說道,勇猛無雙的趙飛雲的身軀罕見的顫抖了一下,他想起了多日前的那夢魘一戰。
“如果沒有外援,我父怎可能打不下關中鬱鬱而死,西涼王的外援是炎州血族,還有……北蒙原兩萬霜雪狼騎。”
點將堂中一片沉寂,北蒙原和饒南之中還夾著個玄州,所以雖然饒南人和其他州域的人一樣都知道北蒙原狼騎天下第一,然而心下卻都有些不以為然,因為偏居饒南一隅的他們從未和霜雪狼騎交手過。
趙飛雲一開始也是這麽想的,他不信自己手下如狼似虎的凶悍鐵騎會打不過雪狼騎兵,但當他真正看到雪狼騎兵時,那卻成了他永遠揮之不去的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