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 二胡

  一個時辰后。

  烈日泛起夕陽紅。

  西廷郡北面,高高的城樓已是徹底坍塌,周圍的一片房屋也成廢墟。

  廢墟之中,郭凡持刀而立。

  此時的他,渾身浴血,長發迎風捲動、狂舞,清秀面頰也如魔似鬼。

  在他的周圍,殘屍遍地,鮮血流淌成河,無數斷裂的兵刃插在廢墟之中。

  夕陽籠罩下,所有的一切,共同描繪出一幅煉獄場景。

  廝殺至此。

  饒是他已經進階先天,金剛不壞神功圓滿,更是身懷魔刀刀法。

  也已筋疲力盡。

  但他的身形依舊立的筆直,持刀之手無絲毫顫抖,一雙眸子的眼神更是堅如磐石。

  「侯……侯爺。」

  一人小心翼翼出現在廢墟邊緣,單膝跪地,不敢去看場中的人影。

  「參將請示,下一步該如何做?」

  「百人為一隊,每一隊混有兩廠和六扇門的高手,朝城內進攻。」

  郭凡收刀轉身,道:「長樂幫的高手已經不多,小心些當無大礙。」

  「告訴他們,不得濫殺無辜。」

  「還有,長樂幫這些年的交易詳情、來往文書,都要一一找出來!」

  「是!」

  來人應是,躬身退下。

  不多時。

  大軍出動,朝著長樂幫駐地進發。

  有著郭凡頭前廝殺,長樂幫的人已無鬥志,些許的抵抗也難挽敗亡之局。

  駐軍的衝鋒幾乎沒有遇到像樣的抵抗,就一路衝進長樂幫總舵。

  「殺!」

  眾人呼喝不止,喊殺不斷。

  「走!」

  幾個幫派高手高來高去,卻也不敢動手,只是一心想要逃走。

  「於提公!」

  場中有人大吼:「還我高家人的命來!」

  「小子,給我滾開,別攔路!」

  「休想!」

  「哥,我來助你。」

  一個女聲響起:「姓於的,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休想離開!」

  「長樂幫幫主於提公?」

  馮正慢步前行,隨手打暈一人,笑道:「想不到,這人竟然還沒死。」

  「我以為,他已經是侯爺刀下的亡魂!」

  「總有些膽小鼠輩。」

  唐管事呵呵一笑:「只不過讓這種鼠輩當上一幫之主,可見長樂幫積弊已深。」

  「我們要不要去幫忙?」

  馮正側首,朝遠處看去:「兩個小傢伙,怕不是於提公的對手。」

  「不用。」

  唐管事搖頭:「馮兄放心,他們能對付,更何況琴棋書畫四女也在。」

  「我倒是忘了。」

  馮正笑道:「他們兩個已經拜了唐兄為師,對付一個丟了膽氣之人,還不是手到擒來。」

  「也要恭喜唐兄,得了兩個好徒弟!」

  「哈哈……」

  唐管事捋須輕笑:「他們兩個小傢伙確實不錯,至少孝心可嘉。」

  兩人說笑間,也步入一處大堂。

  「長樂幫,這下算是完了!」

  馮正掃眼四周,搖頭輕嘆:「也算是百年家業,今日之後怕是廢墟一片。」

  「也未必。」

  唐管事伸手拂過牆梁,道:「這地方不錯,保留下來,興許還有他用。」

  「說的也是。」

  馮正點頭,一招手,許多東廠番子就從後面涌了進來,開始搜刮此地物資。

  另一面。

  雖然沒有上場,但已經被郭凡殺氣嚇破膽的於提公正自憤怒咆哮。

  不管怎麼說,他也是八幫十會之一的幫主,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高手。

  此番被兩個年輕後備攔住,不禁又怒又急。

  奈何高家兄妹這些日子來勤學苦練,再加上底子本來也不弱,已有幾分成就。

  雙劍合璧,劍法嚴謹,雖不是對方對手,一時間也能勉強抵擋。

  尤其是於提公心無鬥志,更是不時提防不遠處的琴棋書畫四女。

  戰起來,更是畏手畏腳。

  如此下去,拖延的時間越久,他的情況越不利,也就會越危險。

  若是遇到那個煞星……

  於提公心中一凌,猛的一咬牙關。

  「是你們自己找死!」

  一聲低吼,他雙掌翻滾,掌勢一波高過一波,層層疊疊朝兩人涌去。

  「小心!」

  侍書面色微變,舉步就要上前。

  「別。」

  抱琴伸手虛攔:「沒關係的,這個仇,他們兩個也不希望我們插手。」

  「放心吧。」

  入畫也是笑道:「沒關係的,你沒見他們兩個腰間的那東西?」

  「那是……」

  侍書眼神閃動。

  暴雨梨花針!

  「彭!」

  高思煙後退一步,陡然激射暗器。

  無數牛毛大小的鋼針,瞬間籠罩身前數丈之地,銳利鋼針更是內力剋星。

  「啊!」

  於提公低吼,身軀暴退,雙掌也在身前布下一層層勁氣攔截。

  「彭!」

  又是一聲悶響傳來。

  他心中一涼,當下不管不顧就朝地上撲去,一個翻滾躲向角落。

  面對這種暗器,即使是他,也顧不得維持形象。

  「哼!」

  高允文冷哼:「騙你的,這次才是真的。」

  說著,又是抿嘴開口。

  「彭!」

  聲音清脆,竟是有模有樣。

  「小賊!」

  「竟敢耍我!」

  於提公大怒,眼角狂跳,當即拔身而起,誓要把對方擊斃掌下。

  「彭!」

  這一次,是迎面而來的漫天鋼針。

  「啊!」

  他一聲慘叫,已是躲避不及,雖避過要害,卻也被鋼針扎入肉身。

  那鋼針入肉,竟是陡然一蜷,扭動筋肉,痛感越發讓人難以忍受。

  「去!」

  「咄咄咄!」

  高家兄妹得勢不饒人,雙手一抖,飛刀、梅花鏢、暗青子、毒針接連飆射。

  於提公還未穩住身形,如何躲得過去。

  滿身鋼針的他,身形搖晃,結結實實受了這一應來襲的暗器。

  「去死!」

  「去死!」

  兩人一邊拋出暗器,一邊大吼。

  看著仇人生機漸無,最終滿身暗器無力倒地,兩人也不禁大聲痛哭起來。

  「哎!」

  身後,四女彼此對視,都是輕輕搖頭。

  雖大仇得報,但失去的終究難以回來,這種心情她們倒是深有體會。

  因為她們的家人,也曾遇害。

  此時的郭凡,正背負雙手,沿街緩步前行。

  在他身後有著不少兵丁,乃至兩廠、六扇門中人。

  但這些人顯然對他極為畏懼,距離相隔幾乎有小半條街那麼遠。

  「侯爺。」

  丁氏兄弟從前方迎了過來。

  他們渾身熱氣,氣息粗重,顯然也是經過一番廝殺。

  「長樂幫剩下的人都退到郡城府衙,裡面有許多官員,還有一位柳家人。」

  「所以……」

  「所以什麼?」

  郭凡抬頭,朝著遠處眺望:「長樂幫與這裡的地方官員彼此勾結,沆瀣一氣。」

  「對他們,有什麼好顧忌的?」

  「侯爺。」

  兩人低頭,聲音有些遲疑:「當真要如此?」

  「若不然?」

  郭凡側首看去。

  他眼眸漆黑、眼神冰冷,兩人只是一觸,就覺心頭髮涼不敢再看。

  「殺進去!」

  郭凡語聲淡然,道:「告訴裡面的人,束手就擒等候發落,若是抵抗……」

  「殺無赦!」

  「是!」

  兩人心頭一凝,當即大聲應是。

  …………

  大戰之後,滿城荒廢。

  一切,都需要時間來緩慢修復,不管是毀掉的建築,還是驚擾的人心。

  傍晚時分,因為執行宵禁,街上已無行人。

  只有不知從何響起的二胡聲,嘶啞、悲戚,讓人聞之心生寂寥。

  落葉在長街無序飛舞,更顯幾分凄涼。

  「嚓……」

  長靴踏在落葉之上,一人緩步行來。

  是郭凡!

  距離城破,不過才一日一夜,再來此地,卻已感覺極為陌生。

  「侯爺。」

  丁氏兄弟不出意外的跟在身後。

  「從目前查到的東西看,長樂幫所做惡事,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多。」

  「不錯。」

  「就連京城貴婦,官宦之家的小姐,他們竟然也敢動手強掠,簡直是無法無天!」

  「不僅如此。」

  「他們勾結官員,就連朝著幾位大臣都有來往,每年送往京城的銀子以百萬記!」

  「這可真是……」

  兩人連連搖頭。

  郭凡面色不變,道:「女子盡量找回,那些官員的名字可曾記下?」

  「已經記下。」

  兩人點頭,又道:「不過,這些東西,怕是已經通過兩廠呈到陛下面前。」

  「卻不知會如何處置?」

  「處置?」

  郭凡淡笑:「你們真的以為,朝廷會處置這些人?」

  「難道不會?」

  兩人一愣。

  他們雖是江湖頂尖高手,卻對朝堂之上的爾虞我詐沒有多少了解。

  雖感覺郭凡下手狠了些,現在看搜出來的情況,卻也覺得痛快。

  「我希望會。」

  郭凡邁步前行,道:「但世人總是喜歡妥協,極少有人能敢於對過往決裂。」

  「歷來皇帝都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樂,但大多卻做事微縮,不敢放開手腳。」

  他音帶不屑,道:「心不堅、意不定,只會講制衡,左右搖擺,人心也就慢慢學會了妥協!」

  「你說是嗎?」

  「老先生。」

  他側過身,朝著街角處一位拉著二胡的老者看去。

  老者弓著背、拉著弦,衣衫破爛,身材佝僂,氣息虛弱,絲毫不惹眼。

  但郭凡,卻一臉肅容的詢問。

  「嗡……」

  二胡聲悠揚、哀怨、蒼涼,絲絲縷縷、欲斷又連,如雲霧般捉摸不定。

  「儒家講中庸之道。」

  老者抬起頭,聲音嘶啞:「人心有私,聖人也不求全,只有守中庸之道,才是長久的道理。」

  「腐儒而已!」

  郭凡負手而立,身軀筆直:「做了惡,就要受罰,一時的退讓只會換來更多的惡念、惡行。」

  「哎!」

  老者輕嘆,緩慢拉動胡弦。

  「那以侯爺看,當如何?」

  「自是,殺!」

  他擲地有聲,震蕩虛空,殺意沖霄。

  「殺他個乾乾淨淨、痛痛快快,方能還這宇內澄清,天下太平!」

  「上善若水,至剛易折。」

  老者搖頭,語聲透著股深深的悲涼:「過剛則易折,侯爺殺性太重了。」

  「如此,不好!」

  「道不同而已。」

  郭凡搖頭:「本侯向來尊佛敬道,對好官更是欽佩,但若是犯了錯還要放過,卻是絕難容忍!」

  「侯爺……」

  此時丁氏兄弟也察覺不對,上前一步,雙手更是摸到劍柄之上。

  「錚……」

  二胡聲陡然一揚。

  音波震蕩,好似能勾連人心慾念,操縱氣血運轉,兩人面色當即一白,竟是差點握不住手中劍。

  「侯爺。」

  老者垂首,道:「到此為止,如何?」

  「侯爺若是答應,老朽這就離開,從此之後,再不過問江湖中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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