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新員工杜啟凱
姑姑整個人憔悴不堪,瘦的皮包骨頭,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態,很難再承受二次手術的摧殘,大夫直截了當的告訴蘇東荒,就算手術成功,最多再能堅持一兩年。
“現在還能堅持多久?”蘇東荒強忍著心中的刺痛,顫聲問道。
“半年左右吧!”大夫歎息道。
權衡再三,蘇東荒決定不再冒險進行手術,做了一次化療,徹底檢查了一遍,開了一大堆維係生命的藥物,蘇東荒將姑姑接回家,回家路上,姑姑一路抹眼淚,不停的埋怨蘇東荒:“小荒,我就這樣了,花這些冤枉錢幹啥?你得攢錢娶媳婦兒!我可憐的孩子,姑姑還想給你娶完媳婦兒再走呢,我這一走,誰管你啊!”
“姑,你別說了,沒花多少錢,再說這錢都能報銷,你不用掛著我,我現在上班了,一個月七八千,以後會越來越多,這麽多年學也不是白上的~~”蘇東荒故作輕鬆的安慰著枯瘦如柴的老人,他心裏流血流淚,臉上卻不敢表現出半分。
將姑姑送回家之後,蘇東荒再也忍不住,一個人來到屋後的小樹林,蹲在地上無聲痛哭,可能是壓抑的太久,這一哭就有些失控,哭到後來嗚嗚出聲渾身抽搐。
蘇東荒在家待了三天,陪在姑姑身邊寸步不離,看著她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這才帶著滿心的牽掛踏上返程的列車,回去的時候,他帶上了十七歲的蘇小虎。
蘇小虎虎頭虎腦,從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因為家庭的關係,經常被不懷好意的同學笑話,每次他都咬著牙打回去,漸漸的便成了老師和同學眼中的壞孩子,他雖然很聰明,在這種情況下也無心上學,好不容易熬到高中畢業,應付完高考便徹底放飛自我,想不到自由自在了幾個月,就要被蘇小花帶到身邊束縛起來。
蘇小虎很怕蘇小花,與其說是怕,不如說是敬重,在他記憶裏,從小姐姐就不言不語的擋在他身前,替他承擔了所有的攻擊和羞辱,等到掙錢以後,從來沒讓他在生活上受半點委屈,別的孩子有的東西,蘇小虎就有,甚至有過之無不及,所以蘇小虎再不情願也不敢忤逆蘇小花的意思,但是他更不敢將心中的不滿發泄在蘇東荒身上,尤其是眼前的蘇東荒一臉陰鬱,情緒明顯很不好的樣子。
蘇小虎乖乖的坐在座位上,不時的偷瞄蘇東荒幾眼,他跟蘇東荒差了好幾屆,但是蘇東荒的威名在整個蘇家官莊經久不衰,在他之後幾屆的孩子,隻要提起蘇東荒來,一個個乖乖的束手而立,一臉的崇拜和向往,蘇小虎對蘇東荒的崇拜更甚,因為姐姐不止一次告訴他,蘇東荒就是他們姐弟二人的大恩人,她能有現在的生活和工作,全是因為蘇東荒!
“大哥,你喝杯水!”枯坐半天,蘇小虎去接了一杯熱水,小心翼翼的放在蘇東荒麵前,他倒是想跟姐姐一樣喊蘇東荒小叔,蘇東荒直接拒絕,他也不敢造次,隻能不倫不類的喊大哥。
“你以後有什麽想法?”蘇東荒掃了一眼這家夥,感覺他倒是挺機靈,不像長相上表現出來的那般有勇無謀。
“跟著大哥混!”蘇小虎很堅定的說道。
“跟我混什麽混,我就老老實實的上班~~”蘇東荒啼笑皆非道。
“我姐說了,你是潛龍在淵,總有一天會一鳴驚人!”說起一鳴驚人,蘇小虎的眼中閃爍著灼灼光芒,看起來該情景向往已久。
“一鳴驚人有什麽好?”蘇東荒笑了笑,隨口問道。
“活著就是要爭口氣!要讓所有曾經看不起自己的人大跌眼鏡!”
“你還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好好努力吧!”蘇東荒不想打擊年輕人的積極性,隻能不鹹不淡的說道。
“可惜我沒有上大學!”蘇小虎不無遺憾的說道,目光不由有些黯淡,看來他並不厭學,隻是討厭那個被人歧視的環境。
“這個可以彌補,社會就是一所最好的大學,多聽多學,少跟別人起衝突,你同樣可以變的很優秀,一點不比那些大學生差~~”這番話,不知道蘇小虎能理解多少,但蘇東荒還是十分誠懇的說道。
“大哥,我該怎麽做?”蘇小虎對蘇東荒倒是很信服,一臉認真的問道。
“先學個一技之長!”
“什麽叫一技之長?”
“電工、焊工、木工、維修工、開叉車、開吊車、開貨車等等等等,什麽都可以學,活到老學到老,藝不壓身,越多越好!”
蘇小花原本是想讓蘇小虎跟在身邊幹個服務員之類的,蘇小虎不樂意,覺得幹服務員沒什麽出息,受蘇東荒的點撥和啟發,他想學開車,蘇小花非常高興,專門跑來谘詢蘇東荒。
“要不學開挖掘機吧,有這種專門的技校,挖掘機、叉車、吊車,一兩年下來都齊了,現在全國各地搞基建,學了這個,不管到哪裏都不愁找工作,而且工資也不低~~”蘇東荒分析道。
聽了蘇東荒的建議,蘇小花將蘇小虎送進了市裏一所比較出名的培訓學校,學費兩萬三,包教挖掘機、吊車、叉車、拖掛車,蘇小虎屁顛屁顛就去了。
蘇東荒老老實實的回去上班,上班之後他才發現,車間裏剛剛提了兩名班長,竟然沒有晉級呼聲最高的他,王廣智的報複就是這麽光明正大,他再一次無恥的向所有人證明一點:在香精車間,得罪我沒有任何好下場!
天氣轉冷,尤其是上夜班的時候,寒意沁人,蘇東荒穿著公司裏發的軍大衣靠在反應釜上取暖,值班長張寶勝晃晃悠悠的走了過來,蘇東荒連忙站起來,熱情的招呼道:“寶哥,有啥安排?”他對張寶勝比較尊重,因為這是車間基層管理者中唯一的好人,經驗非常豐富,並且樂於分享,蘇東荒在他身上學到不少東西。
“沒事兒,你待著就行~~”張寶勝嗬嗬一笑,靠著蘇東荒坐下來。
“沒啥情緒吧?”張寶勝扭頭問道蘇東荒,他是公司的老員工了,有經驗有能力,但性格隨和不爭不搶,再加上不善言談,這才在值班長的位置上盤桓多年得不到提升,不過他似乎並不在意,調到王廣智手下之後,各方麵的表現更加佛係,但是在蘇東荒的事情上,他破天荒的幫忙爭取了一次,隻因為蘇東荒的表現確實很優秀,完全可以獨擋一麵,當個小班長綽綽有餘,蘇東荒的表現也有目共睹,估計王廣智也有所耳聞,這事兒基本上板上釘釘,誰知道王廣智因為請假的事大發雷霆。
嘴笨的人往往心靈剔透,張寶勝很了解王廣智的性格,這個人心胸狹隘,但是管理上很有自己的一套,他選人,第一考慮的是服從力和執行力,那些能力很強但是不服管教,想法很多的人,永遠不會入他的法眼,他的管理套路類似於部隊,令行禁止絕對服從!這件事明擺著是錯的,但是我說它是對的,那它就是對的!
王廣智格局有限,大智慧沒有,小聰明小伎倆方麵絕對出類拔萃,他把車間管理這件事看的非常通透,車間工藝很簡單也很成熟,可以說技術含量很低,不需要你會寫反應方程式,不需要你懂反應機理,甚至不需要你了解基本的化工常識,隻要你聽話,讓你幹嘛你就幹嘛,那車間就可以穩定運行!這就夠了!所以,他對公司努力提升員工的學曆水平這種舉措一直非常不屑,在他看來,用農民工就能幹好的事兒,為什麽要用大學生?農民工吃苦耐勞,老實聽話,很好管理,而大學生嬌生慣養、想法一個比一個多、不服管教。
張寶勝心裏很明白,王廣智才不在乎蘇東荒幹的好不好,隻要車間整體框架在,就算提個傻瓜也能幹班長!他就是借蘇東荒這件事給整個車間立威,這種事,王廣智隔三差五就要整一回,不得不服,在王廣智的鐵腕和高壓管理下,車間執行力和服從性相當到位,但是沒有絲毫創新,不過又不是什麽高精尖的工藝,不需要創新!
那個年代,化工生產門檻很低,隻是很多人不得其門而入,弄一台釜,幾種物料加進去攪和攪和,反應生成另外一種料,價格就幾十倍的上翻,又沒什麽安全環保要求,臭氣廢水隨便排,簡直就是一本萬利!這種情況下,算什麽單耗,提什麽收率,搞什麽創新,忙著收錢還來不及呢,哪有閑工夫在乎這些點點滴滴?
“沒有,這個班長我可真幹不了,一星期來開一次會,能瘋~~”蘇東荒笑著開玩笑道,香精車間一周一次班長例會,不管有事兒沒事兒,王廣智每次都能找到理由,暴跳如雷,摔桌子砸凳子,心理素質差的人還真頂不下來。
“你倒是看得開~~”張寶勝笑著說道。
“跟寶哥您學的!”
“有機會的話還是從咱車間出去吧,在這裏不會有出頭之日,你學曆這麽高,不可能讓你一直在車間幹下去,抽空去找公司領導談談~~”張寶勝勸說到。
“嗯!”蘇東荒隨口答應道,他相信公司領導如果足夠開明的話,自有安排,自己貿然去找可能會適得其反,再說他感覺自己在一線生產的經驗方麵還有欠缺,這些可是書本上學不來的東西,甚至有些東西跟書本上描述的還有些出入。
蘇東荒沒有等來調走的機會,卻等來了八名新員工,而且都是剛畢業的大學本科生,據說是薑總親自招聘來的,不管王廣智願意不願意,公司推進改革的願望還是非常強烈的,最近幾年,化工行業越來越不好幹,一方麵安全環保監管嚴格起來,另一方麵競爭對手越來越多,遍地撿錢的黃金年代已經一去不返,必須提升從業人員的整體技術水平。
八名新員工,六個男生,兩個女生,女生留在中控室,男生被分到了各個班組,張寶勝班上分了兩個,張寶勝索性全部丟給蘇東荒帶,雖然入職僅半年,但蘇東荒儼然已是老師傅。
兩個男生一個叫杜啟凱,一個叫祁鵬程,杜啟凱性格非常豪爽,頗有古時的俠者風範,五短身材,走路晃晃悠悠,自帶喜感,這廝精力無限,上班的時候也沒個正行,一會兒翻個跟頭,一會兒拉著樓梯來幾個引體向上,剛入職第三天,閑著沒事兒,對著剛剛保溫完的管道狂練佛山無影腳,嶄新的鋁皮被他踢的坑坑窪窪,這一幕正好被王廣智看到,當時嘴就氣歪了,跑過來對著杜啟凱屁股就是一腳,杜啟凱自知理虧,積極認錯,看他態度還算不錯,王廣智借機把張寶勝和蘇東荒喊過來,滿腔怒火對著兩人傾瀉而出,大體意思就是新員工什麽都不知道,不管犯什麽錯都是師傅和值班長帶的不到位。
兩個人對此早已經習慣,低著頭一言不發老老實實的挨罵,杜啟凱卻不願意了,當下挺身而出,一臉豪氣的跟王廣智說道:“王主任,這事是我做錯了,一人做事一人當,你該怎麽處罰就怎麽處罰我,但你不要罵他們兩個,這事兒跟他們沒關係!”
張寶勝和蘇東荒倆人錯愕抬頭,像看傻瓜一樣看著杜啟凱,王廣智也被懟的一愣一愣的,氣的半天說不出話,最後仰天長吼,扭頭惡狠狠的看著張寶勝,恨聲說道:“張寶勝,蘇東荒,這事兒你倆給我寫份報告交上來!”說完看都懶得看這幾號人,轉身厥厥的離開。
杜啟凱還要爭辯,蘇東荒眼疾手快,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杜啟凱一愣,生生將話憋了回去。
“我不能讓你們替我背黑鍋!”杜啟凱義正言辭的說道。
“這是我倆應得的,跟你沒關係!”張寶勝才懶得搭理這個二愣子,晃晃悠悠的離開,蘇東荒隻能跟他解釋道,解釋的很到位,但不了解內幕的人聽起來就跟禪語似的。
“什麽意思?”杜啟凱不明所以。
“這麽說吧,我跟寶哥每個月要背十次鍋,不管是風和日麗還是刮風下雨,這是亙古不變的,換句話說,就算你沒犯事兒,就算你不在,我們的鍋也少不了,所以你確實犯錯了,但我們的鍋跟你犯的錯沒有任何關係,所以你不要自責,更不能追究,如果你追究下去才是給我們找麻煩~~”
“我明白了,你倆不招人待見唄!”杜啟凱倒是一點就透。
“不要這麽說,是領導特別關愛!恨鐵不成鋼!”蘇東荒義正言辭的糾正道。
“這麽說我跟著你倆有可能會倒大黴~~”杜啟凱若有所思的說道。
“先別想那個,走,跟我去偷鋁皮!”
“偷鋁皮幹什麽?”
“把被驢踢壞的鋁皮換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