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詩人

  陶子成戴上藍牙耳機,邊寧的聲音從耳機裏傳來,“嗯,陶同學,有什麽疑問,通通都可以告訴我哦。”


  她還在教室裏,低頭偷笑。晚自習大家都挺安靜的,因為能拿到手機,除了一些在摸魚的家夥發出吭哧吭哧的怪笑,剩下的時候都很有學習的氛圍。


  陶子成低頭打字,“數學題最後一道怎麽做,說說看,沒有思路啊。”


  邊寧溫聲細語,“嗯,我把示意圖發給你,你看看就知道了。”


  陶子成聽著男孩故作低沉的聲音,忽然咬牙,“你的聲音好做作啊。難聽死了。”


  邊寧沉默了一下,疑惑,“有嗎?嗯?”


  他的聲音現在都快變成低音炮了,陶子成感覺胸腔都在隨著共鳴發抖,肋間肌傳來舒適的痙攣和抽搐。她急忙打字,“認真一點,說好幫我的,你別搗亂。”


  邊寧畫了張草稿拍給陶子成,對麵發來一個貓貓感謝的表情包。


  他開始輕輕哼歌,陶子成無奈又放下筆,“你怎麽,老是打擾我呢。”


  “桃子同學,你記不記得,上午的時候,我說在哼歌,你想聽的,就是這首。”


  “我搜過了,確實挺好聽的。”事實上,陶子成的音樂播放器裏暫停的就是邊寧推薦的歌。《嘉禾天橙國際大影院》,每個字之間帶空格,這是一首老歌了,而歌曲的風格是複古,所以是在追憶很久以前的事情。


  “你聽歌的品味,還蠻不錯的嘛。”他笑了一下,“這首歌,最開始我是從家裏的收音機裏聽來的,那個收音機,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爸爸媽媽拿著它去海灘邊,一邊看月亮,一邊聽老歌。”


  陶子成心不在焉,她開始解題了,匆忙回複了一句,“挺好的。”


  邊寧笑,“你寫作業吧,我不說話了。”


  他坐在書桌旁,捧起劉芳嗣老師借他的書,快速翻閱。


  世上萬事,都是知易行難,理論和實踐是很不同的,邊寧手頭這本《PC結構指南》裏的內容很快就被他記下,但是他還是沒法在腦海裏切實地模擬如何真正組裝一台個人電腦,正好,家裏有工具箱,他把自己的電腦主機給拆卸了。


  閑著也是閑著,給電腦清清灰也不錯。


  邊寧坐在光滑的地板上,頭燈是一個白亮的節能燈,光灑在地麵有渾濁的暈,像是積水的窪地,他攥著改錐,手指沾著塵汙,環繞著螺絲和螺母,感到一種手工的快樂。


  等他把主機CPU拆出來,陶子成又發來信息,“大學霸,那個自然科學的填空題,最後兩道我不懂,你能幫幫我嗎?”


  “嗯,讓我想想,一個是求磁通量的,一個是寫配平公式的是吧。”邊寧檢索著記憶,仿佛做題目的時候還曆曆在目,他把解題思路給捋順,又畫了示意圖,陶子成這才完全得明白。


  “你好厲害啊。”她發來一個膜拜大佬的表情包。


  “我知道我很厲害。”邊寧回答得理直氣壯。


  “臭不要臉你,哼。”陶子成表示嫌棄,過了一會兒,又來提問。


  “你不是說我臭不要臉嗎?怎麽還主動貼上來呢?”


  “我錯了,真的,我全心全意地要悔改了,大哥你再幫幫我。”


  等邊寧反複組裝了三次主機之後,陶子成的作業都完成了,時間也不早,九點半,教室裏坐著的人不多了,桃子同學上傳了文檔後就收拾東西準備返回宿舍。


  這是夏夜的校園,香樟樹掩映著高高的路燈,在昏黃的道路上,散落的樹葉隨著夜空無明的風左右飄飛,陶子成委托室友把帆布手提包帶回去,自己漫步在寬闊的操場上,輕輕哼歌。


  “邊寧,我寫完作業出來啦。”她笑嘻嘻地說,這時候的操場上隻有零星幾個鍛煉的人,廣闊天地,每個人都有一份黑暗私密的空間。抬頭看,高空的雲層又被東南風吹出裂口,星光和月色傾倒下來,城市的霓虹燈反射在雲層上,流動的天空像一條倒影星辰的河流,像一片波漾的灰藍大海。


  夏夜微涼了,陶子成深深吸氣,又慢慢呼出,“好舒服哦,我在散步呢。”


  邊寧站在陽台,與陶子成望著同一片天空,“嗯,挺好的。”


  “怎麽突然這麽冷漠嘛。對了,你之前說那首歌是從收音機裏聽來的,能具體說說看嗎?”


  “具體什麽?沒有更多的故事了,每次我問我爸,當初他怎麽想去海邊的,他就隻是笑了笑。我去問我阿媽,她隻說,爸爸是一個詩人。”


  “詩人?你爸爸是文學家啊?”


  “不是,不是文學家,他是在城裏做文職工作的。白領一個吧,他的經曆還真的蠻豐富的。”


  “那為什麽說他是詩人?”


  邊寧唔了一會兒,“嚴格來說,每個人都可以是詩人,作詩這個能力是每個人都天生有的。我也可以是詩人,你也可以是詩人,我媽的意思是,我爸是個浪漫主義者吧。”


  “好深奧哦,平時你都在想這些東西嗎?”


  “沒有,隻有抬頭看天的時候會想。”


  “那低頭的時候在想什麽?”


  “想解題思路。”邊寧直言不諱,陶子成笑得肚痛。


  “什麽嘛,敷衍死了,喂,邊寧,我問你哦,你們男生平時在一塊兒都聊什麽的,是不是都是一群詩人啊?”


  “不是,一群老蛇皮倒是有的。”


  “老蛇皮?”


  “老流氓,”邊寧解釋,“男生在一塊兒聊的話題無非那麽些,談談平時玩的遊戲,一起罵老師,還有就是問彼此的愛好了。”


  “那都差不多嘛。”


  “是,本來就差不多。”邊寧看天的時候,總是變得寡淡。


  話題到了這裏,似乎停滯了,他們彼此沉默了一會兒。陶子成問,“邊寧?”


  “嗯?”


  “沒事,我就想知道你還在不在。”


  “那我肯定在。”


  “一直都在嗎?”


  “沒電了就不在了。”


  “噗。”陶子成又笑,“喂,你之前那個聲音是怎麽回事啊,故意裝得很深沉的樣子,很討厭誒。”


  “男人的深沉從來不是裝的,而是本來就這麽深沉。”邊寧壓低聲音,音色磁性極了。


  陶子成聽得快發抖,“略,還男人呢,裝模作樣的。”她又低頭笑,往前漫步,每一步都仿佛踏著星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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