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超限
主管呆呆地望著空蕩蕩的候車室,劇烈的幻肢痛叫他感覺自己的電池要犯心髒病了,眼部感光元件一陣陣發黑和滿屏的噪點,如果不是中年人油乎乎如豬肝一樣死硬的神經線依舊繃著,他估計這時候都要被彈出神經鏈接了。
突然,他接到上級信號,急忙指揮幹員們疏散開去,未及他們有所行動,輕軌站上空傳來巨大的轟鳴聲,一具綁著降落傘的軌道突擊艙砸在門口的廣場上。
衝擊波就如一枚爆彈,許多還沒有撤離的遊客直接被掀飛,倒地陷入昏厥,外圍巡邏的無人機陣列也受到了一定損傷,主管急忙翻身下樓迎接。
軌道突擊艙是從太空同步軌道的軍事空間站發射下來的。
作為聯邦最尖端的軍事技術,本不該出現在私人安保任務中,但是呢,這裏的找個所謂私人,畢竟掌握著世界上四成的資源,所以擁有一座自己的軍事空間站也是很正常的對吧?
突擊艙裏緩緩邁步走出一具極高大的特殊軍事級改裝義體,尋常標準義體體長在二米三左右,主管的義體稍高,在二米五,而這具軍事義體足有四米二,已經突破了理論極限。這樣高大的義體不是造不出來,而是會麵臨著性價比不足的情況,在軍事實踐裏屬於不被看好的類別。
主管卻明白這樣超極限義體存在的意義,這些是給那些同步率百分百的真正強人準備的。
眼前這具深黑色的義體仿佛一道壁壘,背後裝載著的是機炮和反器材槍械,雙手還提著一柄鏈鋸斧。
“我是重岩,已到達指定坐標,請指引目標。”
“信號喪失,請操作員自行搜索。”
“收到。”
代號重岩的義體沒有同主管搭話,隻是用手指遠遠戳了戳他,這種強烈的警告意味,讓主管想起了當初被班主任的死亡凝視支配的感覺,仿佛是被布加拉提舔臉一樣的驚悚感,就差那句“說謊的味道”,他幾乎要漏冷卻液了。
重岩一個蓄力大跳,直接飛上輕軌站棚頂,朝四野望了望,機體內置的智能程序檢索環境信息,為他指明了目標可能前往的方向,其中概率最大的是西北方向,那裏是一片莽莽的丘陵地帶。
“已開始搜索程式,請指定衛星導航服務,坐標……”
“收到,目標信號,無,無法提供衛星導航,請操作員自由行動,務必保證目標存活。”
“我能知道目標身份嗎?”
“目標是董事長的嫡女。”
重岩掛斷連線,低聲罵了一句難聽的話,隨後重新上線,“請求飽和支援。”
“飽和支援已經上線,請操作員立即展開救援行動。”
太空同步軌道的軍事空間站裏,更多的軌道突擊艙正在部署,仿佛一群隕星,即將墜入這片夜幕下混沌的原野。
邊寧挾持著粉毛一路朝西北山丘奔行,在虛空義體身邊,粉毛身上的定位裝置也被屏蔽了信號,現在他還不知道自己要麵臨什麽情況,他隻是感到憤怒,頭腦一熱便帶著這個小姑娘逃了出來。
連續跑了十分鍾,他已經遠遠離開鼓山市區,在這裏,他把粉毛放下來。
粉毛臉上淚潸潸的,但神情滿是倔強,“你要殺就殺!”
邊寧捏著拳頭,猛然朝她砸去,在離她眉心隻有一寸的距離,停了下來,粉毛忍不住閉上眼睛,但沒有稍後退半步。
“知道我為什麽找上你嗎?”
“你覺得我知不知道?廢話什麽呢?你有種弄死我!”粉毛大喊大叫,聽語氣不像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倒像是一個碰瓷的街頭女流氓。
邊寧用機械心髒窺視她的想法,憂鬱的男人低語,“在麵對死亡的恐懼時,故作堅強也是一種軟弱。生於高門,她與世界上其餘的任何人都不同,當一個幼稚的孩子擁有最絕對的權力,保持善良的本性已經是莫大的本領。”
“你為什麽,要給人戴項圈?”
粉毛瞪著他,“你管我?我就是能做到,怎麽樣?你要是放了我,我可以給你十個億,像你這樣的,一輩子也見不到這麽多錢吧?連想都不敢想吧?”
邊寧憤怒至極,揪著她的衣領,將她提了起來,“我不要你的錢!我根本不在乎錢!我問你,為什麽你要給人戴項圈!”
“你認識成然是不是?你是她的誰?”
“回答問題!”
粉毛感到小腿因為緊張而痙攣,但她的回答還是很迅速淩厲,“這是交換,我供她繼續讀書,她要在高中這三年裏服從我。”
“難道在你看來,人是沒有尊嚴的嗎?”
“人的尊嚴也隻是後天被定義的而已,天生沒有哪個器官在說人人平等,有的人就是離不開強者,離開依靠之後就沒法活下去,他們就像是藤蔓一樣,必須纏繞在大樹上才能生長。”
邊寧感到荒誕,“誰告訴你的?”
“……我父親。”粉毛別過頭去。
“你也是這麽認為的嗎?”邊寧氣得快流淚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有流淚的衝動,他就是覺得心如刀絞,仿佛過去十幾年都生活在謊言裏。
“……”粉毛沉默著,臉頰上的淚水鋪開,反射著月光亮晶晶的樣子,她不過是一個孩子罷了,沒有犯下什麽傷天害命的罪過,現在麵對死亡也害怕極了。
邊寧感到自己的靈魂要爆炸,他對這個世界的荒誕感到無法認同和接受,自己一直目睹的那些罪惡,根源到底在哪裏?
是這些富人嗎?是統治者嗎?是社會結構嗎?是人之本性嗎?
為什麽有的人比別人更平等?就憑他們投胎的技術好嗎?
遠處突擊艙墜落的轟鳴聲接連傳來。
重岩趕到現場,揚聲器發出震耳欲聾的吼叫:“放棄抵抗!你已經被包圍了!主動投降還有一條生路!”
邊寧突然大笑起來,銀灰的機體仿佛真正的人一樣,有悲涼的氣質。
粉毛尖叫著,“不要開槍!別過來!”
邊寧把她放了下來,輕輕撫摸粉毛的臉頰,她愣怔著,邊寧輕聲說,“不怪你,這些都不怪你,你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情了,人和人之間,不隻有從屬關係,還有一種關係,叫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