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你改悔吧
“你改悔吧。”靈異客發出低沉的電子音,“從殘酷的吃人機器裏脫離出來吧。加入我們的道路,加入我們的事業,我們分享全部的熱情與光明給你。”
“我有職責在身。”
“你的職責,是保護饕餮的食人者,你自詡為秩序的衛士,卻有意無意地忽略食人者對你、對民眾的壓榨,你是個奴才,是地主家咬人的狗,你說你有職責在身,難道你這一輩子是為了職責而活的嗎?你一定需要某個強權在你頭頂上壓著才肯安心嗎?就這樣你忽略人民的悲鳴,你對無辜者揮起屠刀,因為你自以為身處強權裏,無能為力,便能把自己的罪惡通通歸咎強權本身。你自己就是隨波逐流身不由己的殺人犯了是不是?你這沒骨氣的東西!”
“你別在這兒假惺惺,鼓山發生的一切,不都是你引起的嗎!”重岩的揚聲器裏傳出如輪船汽笛一樣厚重的鳴叫,大地上殘餘的積水震顫著,萬千漣漪自他腳下擴散,又在大門處遭遇沉默的義體集群的阻隔。
“怎麽,狗離開了主子就覺得不好受了?懷念過去的錦衣玉食,懷念體製,懷念公司,你到底是在懷念什麽?你就是在想著高高在上的感覺,你就是覺得自己高人一等。怎麽,你覺得這些是你應得的?”
重岩從塔盾裏抽出高周波長刀,指向與他對壘的虛空義體戰團,“我這一輩子,家裏的一針一線,身上的一分一厘,全靠自己辛苦打拚得來。我知道你們這種人,自己沒有能力過上好的生活,就把過錯都賴給社會,你們是徹頭徹尾的蛀蟲。我問你,憑什麽你會覺得我應該改悔?”
“奴才就是奴才,總把主子打在身上的棍棒當作應該,卻對扶他起來的人拳腳相向。既然好話好說沒法勸你回頭,隻有把你打醒。”
重岩略略俯身,拉開架勢,他早先與這人交過手,當然是被他奇詭的異能給擊敗了,此時他已知自己必敗無疑,心裏悲憤之餘,亦生出舍身成仁的豪情。他也知曉,沒了這具超量級義體,相當於在如今的鼓山失去所有話語權,他將成為普羅大眾中平平無奇的一員。
愈是懼怕失去,其實他心裏愈發明白自己對社會的認知是何等模樣。
於是他緘默不語。
靈異客獨自上前,他每前進一步,重岩便後退一步。
直到他們兩具機體都站在一片開闊的場地。
其餘的義體在周圍空地排列開,是安靜的觀眾。
重岩仰頭望天,黑島的飛艇在陰翳的雲層下方懸浮,像是海裏倦眠的大鯨。
銀白的日輪光輝永遠燦爛,黑紫色的蒼穹如含蓄的夜的夢境。
重岩見過許多風景,有些是真實的,有些是電腦模擬的。人類的想象力往往可以創造比現實精彩一萬倍的瑰麗場域,但唯有現實的奇觀能叫人感到窒息的沉溺。他從未在現實裏見過這樣的擂台。這樣的奇特時空背景和社會事件,都成了史詩之戰的鋪墊。
他心想,在這樣宏大的氣象下,這樣一場義體搏擊,或許也是英雄垂暮的宿命悲歌。
靈異客不知曉自己的對手是何感想,他心情放鬆。
而重岩的氣魄隨著心中的決意正不斷攀升。
他忽地朝靈異客衝來,毫無預兆,就像是被引力拉扯的隕石,幾乎是筆直朝靈異客墜去,一手舉盾,又將長刀藏匿在盾後,當他踏步,迸濺的水花在他背後盛開,日光下,如宏大而潔白的雪峰。
靈異客略略蹲伏。
半秒。
重岩襲擊,他揮盾下砸,門板一樣寬大的盾牌,以極輕快的速度行動,打出的風嘯像是炮彈劃過天空。
靈異客仿佛就這樣被風吹起,沒有重量地朝後飄飛。
盾牌後的長刀亮起,看到刀的時候,裂帛聲就已經響起,高周波刀刃切斷大氣阻隔,直直朝靈異客打來。
倒不像是揮刀,倒像是盾牌後發了一道驚雷,一個霹靂。
刀刃比靈異客後退的速度更快七分,他決計躲不開。
重岩又忽然改變刀路,順著直感,將刀反持,向下戳刺。
刀尖輕輕觸碰積水,震出一片細細的水霧,來不及收刀,重岩急忙舉盾覆蓋頭臉,正擋住靈異客的劍勢,使他無功而返。
靈異客朝後退卻,二人相隔五尺之遙各自站定。
重岩低聲道:“你比之前更強了。為何我感應不到你的氣魄?你還未出全力嗎?”
靈異客不曾領悟到氣魄,他不過是憑借超絕的時感,運用自己的技巧,化解了對手的一切招式。
當初沙彌說,邊寧不是一個有戰鬥天賦的人。如今張單立也有了印記思維,如果二人進行義體搏擊,張單立勝出的概率要高出許多。
但正因有這種時感,靈異客就是有能力與超限義體抗衡。
他不以個人武力為榮,實在是深知世界之大,唯有文明的光輝方能照亮宇宙一角。
“你的氣魄微不足道,自私之人,心胸狹隘,頭頂上是你不敢反抗的強權,腳底下是你不屑一顧的汙泥,你便被隔在中間,一輩子仿佛孤魂野鬼。像你這樣的人,便是有什麽氣魄,能和我們革命者改天換地,摘星拿月的勇氣相比嗎?你捫心自問,憑你這樣小仁小義,不過百年就要被浩浩光陰衝刷殆盡,難道能與我們萬古長存的正氣相媲美嗎?”
重岩依舊避而不談,隻是再一次持盾衝擊。
他心中有關英雄落幕的幻想終究因為靈異客的一番話而動搖,當他轟隆隆朝虛空義體襲來,腳下濺起的水花終究打濕了雙腿。
舉盾橫拍,重岩蹲伏機體,將長刀刺向靈異客的足踝。整個機體都被盾牌擋住,隻有底部有一些空檔,而刀刃正是從中劃出的,這一招名為玄武吐信。
“你在怕什麽!”靈異客大喊一聲,抬手捉住盾牌外緣,隨之跳起,正當空雙腿並攏,從盾牌下踢進去,正踏中重岩麵部,若不是麵部加固了裝甲,這一下,少不了踢爆兩顆感光器件。
重岩不慌不忙,將盾牌朝內一收,刀刃向上一挑,像是巨鱷撲咬,正要一下切斷靈異客的機體。
而靈異客卻仿佛幽魂一樣輕盈,仿佛猿猴一樣靈巧,按住盾牌,身子左旋一下,右擰一周,就這樣從鱷口中脫出。
此時靈異客雙手從盾牌處借力,縱身朝重岩身後一躍,雙臂彈出劍刃,輕輕往重岩脖頸處劃了一劃。
若不是重岩及時向前飛撲,這一下,他就該身首異處。
他們背對彼此站定,再次相隔五尺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