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火燒身
破冰行動前一個月。
張單立,邊寧與榮絨三人開了個小會議。
“真的下定決心了?”張單立摩挲著雙手,發出嘶嘶的金屬摩擦聲,他的電子眼裏閃爍著冷冰冰的光,“本來很簡單的事情,偏偏要你變得這樣複雜,換作我來,十年前我就能把事兒辦了!”
“下決心才是十年前的事情,現在不過是如常的行動而已。”
榮絨臉上沒有任何細微的動作,顯出強烈的非人氣質,她的表情常叫人見了覺得絕大的恐懼,因她的神情不似人類,倒是像蒙著人皮的機器,她隻瞧了邊寧一眼,沒有更多的言語。
邊寧仰靠在椅背上,右手托著下頜,細長而幹瘦的指頭摩挲臉頰,隻盯著沒有人的空無的座椅,墜入一個滾燙的議題裏,“虛空是我們完成目標的工具。十年前,我們的理論和實踐都沒有發展到位,但既然在鼓山,我們現在已經完全明白如何革命,就該一點點把虛空的痕跡挪開,隻是還不急於一時。什麽時候能完成咱們人民做主的專政,什麽時候就該把虛空封鎖了。”
張單立悶笑了兩聲,“總歸是你說什麽,我們就聽什麽的。”
“沒見你為我省腦子。榮絨同誌還沒發言,你在這著什麽急。”
榮絨側頭瞧著邊寧,“計劃很簡單,有什麽變數也不用擔心失敗。如果你不放心,我再複盤一次。”
“好,你說吧。”
“今年十二月至明年一月末緩衝,張單立在這段時間去給聯邦星鏈上傳病毒,除此以外就是你的表演了。盡可能在二月前結束。二月十號,執行破冰,人民全體會議全球直播。民聯體的宣傳視頻我都做好了。在網絡被封鎖前,我們有四個小時到五天時間,我會盡可能把人民派的理論上傳網絡。”
“是到了亮相的時候了,要不然外麵人還以為鼓山死絕了。”
沉默的遐想後,張單立突然發聲:“你已有十年沒見你父母了。”
“十年零一個月又十七天,我走的時候是個冬天,現在外麵也是冬天了。”邊寧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不想見見他們了?”
“如何不想。隻是不能。”
“別騙自己了。”張單立身上的揚聲器裏發出低沉的氣流,是一聲長長的歎息,“你也真狠得下心來。為什麽不把他們接到鼓山來?這十年,我是常去看望他們的,但我總不能和他們說說話,也不能見麵,而你更是連看望都不去。你怎麽忍得下這十年。”
邊寧忽然問,“你覺得我的兒子,假如離開了,他會時時想念我,還是會偶爾懷念?”
不等張單立回答,他又自言自語,“想必他不會想念我的,因為他不需要一個父親的精神支撐就能活下來,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會為了人類最偉大的工作和最偉大的人民留下熱淚,因為他知道自己正是人民的一員,不需要奴隸,也不想要被壓榨,不是一隻受囚禁的工蜂,也沒有文化的監牢,他在大地上自由自在,為自己而活,為心愛的人而活,為熱愛的事業而活。”
“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相信你的真理。把你的話說一百遍說一千遍也沒法讓那些受苦的人明白的,隻有用暴力把他們從困難裏解放出來,再用良好的體製去引導,同樣可以達到目的,而且過程裏不會有多少痛苦。我覺得,憑借虛空的力量,我們完全能把人類社會的毒瘤割除,既然如此,為什麽一定讓本就可憐的人們再吃苦頭呢?”
“真理不需要他們相信,需要被人相信才能存在的東西叫做意識形態,真理就在那兒,不會因為某人的流血就被玷汙,”邊寧捏著眉心,“這種話我不想再和你說,要是他們不能自己明白,就永遠是奴才。人會做選擇,選擇讓自己活在陽光下麵,而奴才就隻會聽從。”
他忽然憤怒起來,“我們還能做什麽呢!批判的武器,武器的批判,他們要什麽,我們給什麽!隻要鼓山還在,隻要我們,”他指著張單立,再指著榮絨,“我們三個還活著,火焰就不會熄滅的!十年是給鼓山的,現在我們也看到了,公有製已經建立,生產資料已經劃分好,公共醫療,公共教育,養老政策,交通,食物配給,商品配給,這些我們都有了,都已經做好了!剩下是給世界的,十年夠不夠?不夠那就二十年!三十年!我們還能活多久?我還有七十年的,你們可以數百年好活,這數百年夠不夠給世界的?假如還不夠,那就蟄伏罷,一百年,兩百年,一千年!世界潮流浩浩蕩蕩,浪頭過去還有一個浪頭,我們到時候是看不到,後世子孫會建成烏托邦的!”
榮絨輕聲安撫,“別激動,坐下說話。”
邊寧不自覺已經又站起來了,他板著臉坐回去的時候,可真把他憋壞了。
於是張單立和榮絨就笑他幼稚,“奔三的人了,一聊到這些東西還會激動地坐不住。怎麽都缺些氣度。”
邊寧咕噥,“一旦想到外麵受苦的人,我怎麽坐得下,就像是火燒屁股,如芒在背,革命這把火,本就是先燒自己,再燒別人。”
張單立拍了拍自己的胸甲,“你說得不錯啊,看來我也得忙一陣子了,榮絨同誌,把東西給我。”
“這就要走嗎?”
“你知道我這人做事喜歡盡早。”
張單立從榮絨處討來病毒磁盤,揮下黑刃擊破現世障壁,倏忽間位移離開鼓山。隱匿在虛空中又急急行了六百裏地,這才回返現世。
他發了消息後便去往淨州市南部郊區的火車站外一公裏處等待,列車是當晚八點進站的,車長為張單立準備了一個貨廂,他可以在彼處安靜休息一陣子。
目的地在中洲西部原康平府渝北郡,今酉州市東聯邦航天基地,四號衛星發射場。目標是將病毒上傳至信號衛星內,需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張單立已很熟習這樣的任務。
火車轟隆隆三天,張單立下車時仰頭瞧見夜晚天穹,星光大徹,幹淨無雲,四下曠野微風卷起沙塵,低矮灌木蜷曲的枝條幹癟如老祖母的指頭,厭倦的月噴出幽藍的華紗,灰沉沉的大地泛出銀灼灼的光芒,遠處衛星發射場寂靜的射燈搖擺,巡視的無人機群在雲層下如紫色的鷗鳥。
他取出機械心髒,指針正朝著那裏,有個男人低語:“三天後,新的衛星陣列將會在這裏由火箭送入近地軌道,彼時早已埋藏的電子毒汁能將敵人的喉舌害瞎。自由的聲音將由它們向這顆藍色星球的每個角落傾訴,從南極到北極,從中洲到西洲,富人的全息影院,窮人的衛星鍋,都將收到來自烏托邦的宏大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