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奇物
邊寧找到劉香鈴的時候,她忙著帶學生,民聯體初建,正是需要大量科學人才的時候,她這樣的老資格,並且正年輕的大科學家,白天教課帶實驗,晚上回去也得做研究,成天都是忙得腳不沾地。
這姑娘的脾氣比當年還大了,身上的一些病症也更嚴重,這是受虛空感染的後果。邊寧一見到她也不敘舊。劉香鈴對這位前領袖還保持著很大的認可,但也是因為太熟悉的緣故,談話的語氣往往並不客氣。
“你一個退休老頭不去種地,跑來找我有何貴幹呀?”
“我想造一個時間機器。”邊寧很直白地表明來意。
“有意思,但沒可能。”這是劉香鈴給邊寧的回複。
“真是沒可能的事情,我不會找上你。在我們的宇宙裏,時間穿越當然是不可能的,但虛空可以,虛空是沒有時間性的,我們的過去、現在和未來的無數個片段都在虛空的某處閃回。借助虛空的力量,我們完全可以捕捉到來自時間深處的信息。”
“然後呢?你說的確實沒錯,可這隻是一個基於虛空特性的假說,連一套可用的理論模型都沒有,我們拿什麽去造時間機器?再者說,如果真造出來,你就不怕落到反動勢力手中嗎?”
邊寧這會兒倒是一幅笑眯眯的樣子,“這都不是問題,隻要把機器造出來就好。”
“你現在也不是領袖了,可指揮不動我。”
“我不是在用身份要求你,我是懇求你試著進行這方麵的研究。”
“邊寧,”劉香鈴像是在瞧一個陌生人,“你要時間機器做什麽呢?不用你說我都猜得到,你肯定是覺得古人受苦,想穿越回去拯救他們,但你這種想法肯定是不能成功的。假如我真的造出時間機器,假如真的如你所想可以穿越回過去,我們的曆史早就被改變了。你的嚐試是注定失敗的,我沒時間和你在這裏玩幼稚把戲。”
邊寧一時間頗為沮喪,告別了劉香鈴,便獨自坐在家中思考時間穿越的可能與後果。他這一坐又是四個月,時間匆匆而過,他獨自進行相關方麵的研究,卻苦於專業水平不足,遲遲不能有所突破,隻好先努力補習功課。
這段時間裏,民聯體內部混亂的景象遲遲沒見好轉,反倒有愈演愈烈的態勢。
張單立托密契委給隱居鼓山的邊寧送了一份報告過去。邊寧仔細看過之後,不禁惱怒,原本的好臉色又變成鐵青的模樣,陶子成見了就問他又生哪門子氣。
“依我看,我們的隊伍裏,總是有些頑固的保守主義份子在作祟的!民聯體才奪取政權不到一年,就有那些冷言冷語,說什麽人民派不行了,他邊寧臨陣脫逃,不知躲到哪裏去。這哪裏是在抱怨,根本就是對人民派的惡毒攻擊,看看這些消息來源,要麽是網上匿名的發言,要麽是在民聯體幾個三流的社論報刊上發文,還有一些知識分子聚會,發了什麽雜談文章出來,怎麽一下子就搞得人心惶惶的,這裏麵沒有貓膩的不可能的。”
陶子成瞧著邊寧的樣子,心裏倒是有了一種預感,“你有什麽想法了嗎?”
邊寧在屋裏踱步,忽來忽去像是打旋的氣流似的,他又在窗邊站直了,目光炯炯地望著郊野田地的稻浪,“依我看,在建成大同社會之前的這個過渡時期,我們還是必須用最嚴格的管理體製,不論是在生活裏,還是在網絡上,都是要實行嚴格的責任追查製,那些發達地區,如果已經開始建設社群的,一應物資生產與人口變化,需與中央報備,落後地區,更應該有一套行之有效的集體管理方法,命令一出中央,地方就必須回應,全球都得是一盤棋。”
他思忖著,“當初為了盡快建立我們的政權,不得不團結了一部分舊時代有影響力的階層,還讓不同主義的自由派都保留著自己的組織,讓他們可以參與人民派的決策過程來,這些人未必和我們是一條心。勝利之前倒是還能唱統一戰線歌的,勝利後就難說了。有些人民派同誌是派出去做事的,倒是提拔得很快啊。一到地方就落地生根,趕上風滾草了,人民緊迫需要的組織生產活動還沒弄明白,大大小小的山頭倒是雨後春筍一樣出來了,這種私有製的風氣能在全球吹起來,某些人是得負責任的!那榮絨是幹什麽吃的!”
“你要管,那就得盡早管,不能拖拖拉拉,等到這個風向轉回去,再想管也來不及了。”
“我正有這個打算,隻是這一去又不知要多少年才能回鼓山種地了。”
“反正你是用義體辦公的,難不成你的人還能走出鼓山?別又是因為我的緣故在這裏拖拖拉拉,還讓我瞧不起。”
邊寧果真是重回人民派,頭一個月是被聘為高級行政顧問,事實上已經恢複了領袖的職務,再次上位卻已經是半年後的事情。
他一上來,會上連做三場報告批評榮絨,一時間全球各處都是聲討榮絨的聲音,等確鑿的證據出來,一大批人民派幹部,連帶榮絨本人都被送進了勞改基地。
……
邊寧一直沒有放棄時間機器的研究,然而直到他離世前,依舊沒能把機器造出來,不過他倒是已經有了一些前期性成果,並將後續想法記載下來。他的這些理論在死後全都被密契委封鎖,連同鼓山一並消失在茫茫曆史雲煙裏,直到六十年後,密契委秘密地重啟了這個項目。
研製時間機器的任務最終被一個天才橫溢的年輕學者接手,他花了三年時間還原了邊寧的研究,取得突破性進展也不過用了五年,然而這個項目卻在重要關頭被改組後的密契委叫停。至於他在虛空生物的幫助下,真正製造出時間儀,已經是邊寧逝世一百一十年後的事情,彼時的他垂垂老矣,於是將機器托付給自己的一名學生,讓他拿著這件奇物,去探究隱藏在過去的真相。
……
傍晚,日輪墜沉,暮色昏昏。天空有稀疏的雲,沒有下雨,年輕人依舊打著傘,快步走在鼓山破舊凋敝的街道。
他懷著好奇而激動的心情,不住打量周圍的建築,又被鼓山特異的紫色天穹迷得神魂顛倒。
等他回過神,已經不知不覺來到東郊,這裏原先有大片的稻田,如今都被及腰的野草覆蓋,虛空的侵蝕使得一部分土地結晶化,形成田地裏交錯分布的破碎沙礫灘,年輕人的腳步踩過結晶顆粒,發出咯吱咯吱的摩擦聲。他一眼就望見東麵隆起的坡地上有一小塊平整幹淨的田地,田埂旁蹲著一間老木屋,屋前空地上駕著一幅秋千,很有生趣的樣子。
這會兒正是飯點,木屋裏有淡淡的炊煙飄起,在紫色穹頂的映襯下是一縷縷青黑的煙氣,再走近些,空氣裏傳來熟米的香氣。
木屋主人並不在屋裏,而是弓著腰在田頭翻土。
他注意到來客,暫停農作,將手搭在鋤柄上,遠遠看著這位打傘的年輕人。
“小同誌,你是哪兒來的?”
年輕人快步走到這位老年人的身前,將傘遮在他頭頂,目光從他明亮的眼睛和衰朽幹瘦的軀體上掃過,一時間竟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哭什麽!”老頭抬起手,用沾滿泥土的手掌將年輕人的眼淚擦幹。
“邊寧同誌……我們都想你了。”
老頭笑得很和藹,“說的什麽話。我什麽時候離開過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