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太空英雄

  “您走後,張單立同誌沒能接好班。”年輕人坐在飯桌對麵,依舊打著傘,為此他已經多次道歉了。


  “問題不是出在思想上。”衰老的邊寧臉頰上似乎永遠是平和慈祥的表情,“一開始我也以為我們人民派的隊伍裏有那些已經被打倒的資產階級份子作祟。我犯的這個錯誤,暗中助長了真正的問題。使其幾乎不可收拾了。”


  “您說的問題是什麽?”


  老人享用著自己親手種植收獲的糧食,並催促年輕人也動一動筷子。隻是他還是拒絕了。依舊挺著腰杆,不願在這位衰老的人類領袖麵前做出輕慢的舉動。


  “我們人民派的理論是不完善的,曾經的那些導師隻是預言了烏托邦出現。而我們建立民聯體政府,一則是為奪取政權,必須有的一個強硬的有組織的團體,事實上就是一個國家機器的作用,二來是為人類社會走向烏托邦之共和有一個過渡的緩衝。你是從未來回來的,你覺得民聯體建立之前的壓迫現象,到你那一代就消失了嗎?”


  年輕人大搖其頭,“不,並沒有消失。”


  “人民派是一個有戰鬥力的組織,我們有真理,有理想,有堅定的同誌。所以我們一座城可以挑動全球的革命。那麽我們戰勝了聯邦和公司寡頭。”


  “是的,是的,那段曆史,是全人類都應該銘記的!”


  老頭不由得笑了笑,“我這一輩子有許多後悔的事,唯獨這一件,至今依舊覺得驕傲。噯,話說回來,人民派戰勝了資產階級,但卻沒有打破原先的體製,新的壓迫階級會出現,這不以人力為之轉移,私有製的土壤會催生資本,集中化的道路會滋長官僚,烏托邦不需要國家機器,可走向烏托邦又不得不借助國家機器,等這些新興利益集團形成,再想改,是很難了。這方麵,當年榮絨比我看得遠。”


  ……


  台下漆黑。安靜地不像話。偶爾有刺耳的咳嗽,馬上消失,驚悸的鴉啼一樣。


  寬闊的影子裏隻有人和義體的眼睛在閃爍,翕動的光點。


  有人在台下揮了揮手。


  中年女人遲疑數秒,開始交待自己犯的過錯。


  “……在全球革命戰爭裏,配合組織裏以張單立為首的一些別有用心者,謊稱進行了月球戰役。事實上月球上沒有黑島軍閥的秘密軍事基地。對偉大領袖邊寧同誌的命令進行了曲解。私自投放核武器,事實上將其丟棄在太平洋的某處海溝中……”


  蒼白的岩石天體在遙遠的太空。


  極灰暗。


  彼時深空的星辰並不顯露端倪,她朝舷窗外觀瞧,寬容冷酷的黑暗無所不在,浸泡一切,實在的,無形的,光芒四射的,陰沉暗淡的,懸在無垠世界裏的飄萍,她離地麵早已三十萬千裏。


  星辰間無形的牽引,無聲的暗流。


  沒有恐龍的艦隊,沒有熱鬧的車廂。


  林言凝視著艦首的結晶蝶塑像。


  虛空泡包裹著黑旗軍的太空船,又有數萬結晶蝶在前方的時空導引,林言所在的航天器在以光速前行。


  這是密契戰爭中極重要的曆史節點,林言孤身前往月球轟炸黑島科技的基地。


  真正改變世界走向的英雄。


  ……


  冗長的報告裏間雜看客們低沉的咳嗽。


  時間過去了半個小時,對牆的指示燈亮了兩秒,會場裏死屍一樣的人與義體們站起來。慢慢都舉起握拳的手。


  “打倒林言!打倒勾結勢力!打倒密契委!”


  激情澎湃的人們。


  衰老的女人被帶下去,台上又有人發言。


  這些與林言已經無關。


  她從側門離開會場,路上的文員們見她時還會敬禮示意。


  警衛員簇擁著她,走過厚重的絨地毯,她離開會堂。司機詢問她是否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林言隻是倦怠地擺了擺手,“去鼓山。”


  鼓山屏障依舊那樣醒目。


  六十多年了,林言沒有一刻忘記它。


  鼓山永恒的夏天,那時候的互助會,自救團,青年們的勞動實踐,曆曆在目。


  如今周邊的地區已經是隔離帶,有黑旗軍的士兵把守關卡,以免旅人與探險者們接近。


  作為密契委的駐地,這裏發生過的一切,已不再為外界的年輕人們知曉。鼓山的字眼都在逐漸從文字記載中消失。


  浮空車帶她抵達這遙遠的邊城。


  ……


  “您為什麽不,”年輕人壓低聲音,“為什麽不殺了她呢?”


  邊寧隻是笑了笑。


  “您就是太心軟了!”


  邊寧笑得更大聲,粗糙的聲帶震蕩出沙啞的喉音,“你呀你,我問你,我能把人殺了是不假,但我難不成還能把無形的體製消滅嗎?不可能的,民聯體需要榮絨,她一早就成了那幫人的頭頭,除了她,那些人是誰也不服的。”


  年輕人露出十分茫然沮喪的神情,“那,那我們就沒有辦法了嗎?”


  “又偏激。後輩子弟,能不忘前人的苦,看清眼前的路,找到真理,那就已經足夠了。”


  “但沒有您,我們怎麽反抗他們呢!一切都不是您在世時候的樣子了,一切都變了,他們回來了,都回來了!”


  “他們沒走過,我也沒有離開。這曆史,不是二極管,鬥爭是永遠都存在的,身在其中就不必期盼什麽救世主。你當我是什麽?一個被困在鼓山不得離開的糟老頭而已。我沒有你們想得那麽厲害。”


  篤篤——


  忽然有叩門聲打斷他們的談話。


  年輕人吃了一驚,邊寧懇請他去開門迎接客人。


  門外的人是林言。


  “班長怎麽來了?”邊寧笑容真誠。


  “來看看你,有客人?”


  “是,一個特別的客人,你坐吧。”


  年輕人不住地打量林言,忽然發問,“您是林言?那位太空戰爭的英雄?”


  林言瞧了他一眼,“你不像是外麵來的。也不像是密契委的。”


  “我從一百多年後回來的!”


  林言聞言隻是沉默,並不吃驚,她瞧了邊寧一眼,“你的狂想居然成真了,可惜子成已經不在了。她會為你高興的。”


  年輕人興奮地問,“林言同誌,您能說說月球戰爭的經曆嗎?我真的很好奇,我那個年代,有關的資料都消失了……”


  林言等他一連串地話說完,隻回了一句,“月球上沒有嫦娥和吳剛,沒有桂花和蜜糖。”


  ……


  深沉無垠的太空。


  月球上核彈爆炸,在此處不過是豆大的亮點。


  林言站在艦橋上,數著無數光年外的星星。


  這麽多年了,阿弟,你到了哪座星係?我去瞧了,太空裏沒有恐龍,月球上沒有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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