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活著

  阿鹿沒有去魚刺的住處。


  他朝山洞走去。


  骨潭邊的小木屋,是他和妹妹的窩。


  那裏,還有一片綠油油疑是可以吃的小草,正在長大。


  阿鹿身體很疼。


  離開了狂歡的人群的視線,走過斷崖小道,走過搖晃的藤橋,進入了黑乎乎的山洞。


  他抱不動妹妹了,他把妹妹放到了大黑的背上,自己有些艱難的騎上了“刺”。


  幽暗的山洞裏。


  兩匹馬,慢悠悠的走。


  阿鹿已經沒有力氣指導馬怎麽走,整個人都有些眩暈的趴在了馬背上。


  兩匹馬自己慢悠悠的朝前走著。


  第一次過這個山洞,阿鹿還很畏懼。


  現在看著彎彎的山洞上的馬頭的影子,還是像巨獸一般,阿鹿趴在上頭,卻覺得很安心。


  刺有點害怕大黑。


  所以大黑走前麵。


  妹妹小小的身體,沒有趴在大黑背上,而是坐著。


  阿鹿抬頭望去,能看到比別的馬都大一圈的大黑,馱著小小一團的妹妹。


  有點好笑的畫麵。


  但是妹妹這時候,似乎有點嚴肅。


  小小一點點的後背,也直直的。


  平日總覺得妹妹是軟軟的,坐不直,看到此刻妹妹,阿鹿心想:奶真的很有用啊,妹妹吃了奶之後長的飛快,都已經能在馬背上坐直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兩匹馬慢吞吞的走到了山洞口。


  也慢慢的看見光。


  漫長的一天,對阿鹿來說像是經曆了整整一輩子一般,實際此刻,太陽也才剛剛落到天邊。


  從太陽升起到太陽落下的一天而已。


  大黑到了洞口,停住了。


  刺有點慌亂。


  它前前後後的亂走。


  阿鹿又看到了,看到了碧綠的草原,涓涓的溪流,肥壯的牛羊,漂亮的少女,還有圓臉的阿娘。


  “昂!”


  大黑嘶叫了一聲。


  阿鹿清醒了過來。


  麵前還是草原,不綠,卻是金色的。


  沒有牛羊,有一群奔跑的馬。


  有一個駝背的老頭。


  進了小木屋,阿鹿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滾到了草鋪上。


  妹妹照例是從馬頭上滑下來的。


  今天一天是老巴一個人看著馬群。


  沒有兩個小崽子,老巴忽然覺得很奇怪,心裏空落落的。


  沒有了那個倔強又機靈的少年崽。


  沒有了那“咿咿呀呀”傻笑的小幼崽。


  連馬王都不在了。


  老巴忽然覺得草原好大好大。


  風吹的他,很冷,還有一種叫做寂寞的情緒。


  連又軟又香的白饃饃,都沒有平日的好吃的。


  老巴很心緒不寧了一整天。


  直到看到兩個小家夥回來。


  喜怒不形於色的老巴幾乎是飛奔過來的。


  厚重的駝背都阻擋不住他輕快的腳步。


  可是等老巴跑到跟前,看到那一身是血的少年,再看到同樣沾著血的小幼崽。


  老巴眼眶都快爆裂開來了。


  沒事,一定沒事,若是有事,小崽子肯定就被丟進俘虜洞裏了,哪裏還能回到這裏。


  老巴心裏不停的安慰著自己。


  每次是這樣的,受傷太嚴重的盜匪,看著救不活,山寨也就不費那個勁,也一起丟俘虜洞裏。


  可是當他撕開少年的衣服,看到他身上插著的那把刀的時候,老巴還是忍不住吸了一口氣。


  不知道小崽子是如何堅持到現在的。


  就是一個成年的漢子,也做不到。


  那刀插的很深,就剩刀柄在外頭。


  血還不停的流,刀周圍結一圈血塊,已經黑紅。


  小神佑沒有哭鬧,守在哥哥跟前。


  哥哥又睡過去了,哥哥的手還抓著她的手,不太緊,大概怕抓疼她,隻是抓住了她的手,沒有用力。


  老巴不是大夫,但是平日那些受傷的馬都是他處理的,動作並不含糊。


  他生火煮了一鍋熱水。


  拿出了自己珍藏的一點酒。


  糧食都精貴的地方,用糧食釀出來的酒更精貴的不成。


  老巴平日都舍不得喝,偶爾打開蓋子聞一聞那味道。


  此刻,他拿出酒不是用來喝,也不是用來聞。


  他之前一次給一匹馬處理傷口,那馬肚子上的刀傷很嚴重,那匹馬掙紮的厲害,不小心把他的酒給踢翻了,灑在傷口上。


  出乎意料的,那傷口好的比別處快,也沒有腐爛。


  之後,老巴遇見傷口嚴重的馬,就會給傷口上擦一些酒,很管用,這算是老巴的獨門秘方了,不過他從來沒有在人身上用過。


  燒熱了水。


  屋子也暖和了起來。


  屋外的斜陽落到了地底下,整個天空被黑暗籠罩。


  駝背老巴的大手抓著那刀柄,用力的往外拉扯,他力氣很大,沒有抖手,隻是一下就拔出來了,隨之而來的,是噴湧出來的鮮血。


  血濺起來,濺到了小神佑的臉上,濺到她的眼中,濺到了她的嘴邊。


  小神佑還伸出舌頭舔了一口。


  苦的。


  年幼的她,落淚了。


  腦海裏似乎有同樣的畫麵,一個躺著的女人,一身的血。


  拔出了刀,澆上了烈酒,敷上了草藥,剩下的,就看老天了。


  老巴守了半宿。


  見阿鹿沒有發熱的征兆,他瞌睡了過去。


  阿鹿半夜醒來。


  他覺得渾身都很冷。


  像是全身的血都一點一點流幹了,從骨頭裏感覺冷,連骨頭都是冰涼的。


  唯一有點熱的,就是他的手心。


  他的手裏輕輕的握著一隻小小的手。


  是妹妹的手,軟軟的一點點,熱乎乎的。


  老巴擔心小神佑弄到阿鹿的傷口,想把她抱過來的,不過阿鹿抓著她的手,老巴也無法,隻能把小家夥放阿鹿身邊不遠處。


  阿鹿的手輕輕的動了一下,妹妹居然就醒了。


  也沒有哭,她睜開眼,一雙眼睛,黑乎乎的,像骨潭一般,這一瞬,把阿鹿嚇一跳。


  可是馬上,妹妹又閉上眼,她的整個腦袋湊了過來,枕在了自己的手掌上,長長的睫毛,蓋著眼睛。


  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噴著輕輕的熱氣,到了他的手心。


  妹妹很自然的靠近了,像一個小火爐一般,枕著他的手,靠在他懷裏。


  寒冷一點點退卻,溫暖一點點起來。


  夜很靜。


  傷口很疼。


  阿鹿閉上了眼。


  聽到了不遠處老巴的呼吸聲。


  木頭的燃燒聲。


  還有自己的心跳聲。


  噗通,噗通,響。


  他活下來了,以後會活的更好。


  他把被妹妹枕著的手,往懷裏攏了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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