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赴死
入夜。
狼群密集。
蠻荒草原在六年前大凍災年那年,狼群都少了許多。
夜晚隻要不單獨出行,還是能活下來的。
可是如今,蠻荒草原上的狼群肆虐。
即使是一小隊的人出行,都會被狼群攻擊。
整個夜晚,都能聽到此起彼伏的狼嚎聲。
白日無論留下多少屍體,經過一夜,第二天草原依舊是草原。
幹幹淨淨。
屍體全都消失了。
祥和了五六年的枯骨山,忽然又陷入了大家最初上山的那種感覺。
所有人心底都不自覺的暴怒壓抑。
極度需要發泄的感覺。
國師也感覺到了。
因為枯骨山本來就是神棄之地,吸收的是死氣怨氣。
因為大公主神佑的到來,把那些死氣怨氣轉化到了她自己身上去了,所以枯骨山發展的越發的好。
可是現在,蠻荒草原又多了無數冤魂死氣。
所有的冤魂死氣如同霧海一般,滾滾而來,全部都匯聚到了枯骨山上。
山上,好不容易懷上的大鉤媳婦,孩子都快足月了,卻掉下來一團血水,血水中有一張臉。
十分可怖。
山上的嬰孩,甚至又開始生病了。
不得已,郭先生讓這些孩子住到了神佑的屋子裏去。
不過相比山下狼群肆虐,枯骨山的夜晚卻非常好,算得上安靜平和了,這裏沒有狼群。
靠在一個角落的武將吳江看著自己身邊並排放著的的八把大刀,每一把都散發著幽深的光,讓星辰都失色一般。
他的身子連坐都坐不起來,卻還是躺著,挨個的撫摸過去。
摸來摸去,最終歎息一聲。
若是那些弟兄還在,一人分一把,該有多好。
他最終抓住了中間的一把刀,拖到了自己身邊,剩下的刀,看都不看,他生怕自己反悔猶豫。
他緊緊的抱著自己挑的那把刀。
才開始觀察周圍的人。
這是一個篝火堆。
中間高高的火,火上烤著一排的羊。
羊油滋滋的滴。
旁邊還有一個大鍋,裏麵的湯稠稠的翻滾著。
繞著這個篝火堆,周圍滿滿都是人。
有男人,有女人,有小孩,有老人,有殘廢。
這些人居然就是他心心念念要剿滅的枯骨山盜匪?
其中那個煮湯的女子,他居然認識,就是當初他賣給縣令的犯官家屬。
那次看到一個小兵鬧騰那個女子,要在外頭就行事,他一腳踹飛了那兵。
也讓手下收斂一些。
不過他也實在管不過來。
朝廷不給錢光讓幹活,還要養那些犯人,真當他們軍營是魚米之鄉,軍營裏大家自己都穿不暖吃不飽,餓死人也不是沒有的。
記憶中瘦弱的快死的女子,眼下卻腰板挺直,手裏拿著大勺,攪著鍋裏的湯,火光印著她的臉,紅撲撲的。
更讓他驚訝的不是那個拿勺煮湯的女子,而是那個一身黑衣,麵帶麵具的女子。
吳江也知道她。
聽說她犯罪最嚴重,所以被賜予毀刑,整張臉都被毀了,這種刑法十分殘酷,因為十分疼痛,受刑的人,往往會因為太痛苦,而慘叫著把嗓音叫破叫啞,嚴重的話之後就不能說話了。
吳江知道她並不是她多慘,邊軍慘事見的多。
而是聽說她身材極美極好……在這本身就是一件慘事。
可是此刻她坐在草地上,身形的確是極美極好。
那雙眼睛都是極美極好極冷冽。
她身邊也有一把劍。
不僅幽深,還紅的發亮。
劍旁邊還有血槽。
這是一把見過極多極多血,殺過很多很多人的劍。
就那樣立在她身邊。
她若若大方的拿著一瓶酒,一點一點的往嘴裏倒,時不時還和旁邊的人說一兩句話。
她不像一個女子,像一個極其出色的將士。
自己營地裏最好的將士,都沒有她銳氣。
夜風吹的她長發輕揚,柔軟的發梢拂過她臉上堅硬的麵具。
自己盯著她,她也朝自己看來,卻是丟了一個嘲諷的眼神。
這個眼神讓吳江無地自容。
他收回了目光。
看向別處。
羊烤好了。
一個少了一條腿的老頭,跳著給自己遞過來一塊羊肉,一碗湯。
好久沒有吃飽的吳江,一口熱湯落肚。
眼淚都要滾落下來了。
燙。
好喝。
香。
再撕咬那羊肉,牙齒都想嚼碎。
太好吃了。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吃上熱飯了。
每日遇到的唯一熱的就是鮮血。
弟兄身上的血,噴出來是熱的。
隻是屍體是冷的。
他大口的吃肉,大口的喝湯,大滴大滴的落淚。
吃著,喝著,忽然嚎啕大哭起來。
“都死了,全都死了,死了。”
他淚流滿麵,看著麵前的人群。
看著中心的火堆。
一個小女孩站到了他麵前。
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們不會白死,我們會給他們報仇的。”
女孩說。
女孩的聲音很稚嫩。
吳江覺得有點好笑。
女孩頭上的小揪揪,開著花,像自己那外甥女,多年沒見了,現在是不是已經長成花一樣的少女了。
“你是誰?”
“我是盜匪頭頭嘍。”
女孩開口道。
其他人哈哈大笑。
吃了,飽了,醉了,睡了,醒了。
周圍空無一人。
要不是看到懷中的刀還在,吳江簡直以為自己被鬼怪抓走了,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他掙紮著起身。
沒有熱鬧的人群,沒有篝火,沒有烤羊。
門口還是那個斷腿的老頭,咧嘴看著自己:“你醒了?要吃點東西嗎?已經過午了。”
斷腿老頭坐在地上,望著自己。
居然已經過午了,他抬頭看看天,的確,日頭已經不在天上正中了。
他果然覺得很餓。
斷腿老頭,撐著拐杖給他拿了吃的。
是灰饃饃,鹹菜,還有粥。
比不上昨夜的,但是也算是極好的了。
他餓的顧不上,埋頭吃起來。
對方也在吃。
吃到一半,吳江忽然開口問道:“其他人呢?昨夜不是好多人,怎麽醒來都不見人了?”
“走了,都去打荊軍了。”斷腿老頭平靜的道。
“都走了?打荊軍?”吳江張大嘴一臉驚訝。
“走了,連我們的小村長都走了。”斷腿老頭道。
吳江跳起來。
“這不是胡鬧嗎?你們知道荊軍是什麽人嗎?他們見人就殺,尤其是孩童,那小家夥怎麽能也去?”
“郭先生說,她是我們村長,她要去。”斷腿老頭說完,繼續吃,眼神卻也是十分擔憂。
吳江呼嚕呼嚕的吃完,找斷腿老頭要了一條布。
他拿著把認認真真的把刀和手綁在一起。
“這麽好的刀,不撿回來,可惜,萬一我死了,刀不能丟。”
綁好了刀,他站起身,對斷腿老頭道:“多謝招待,我走了,我是官兵,荊軍按理應該我來打。”
斷腿老頭,看著這軍漢,一個人扛著刀下山了,骨道很長,他的影子漸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