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沒有大善,隻有眼前
沙漠裏有一棵樹。
神佑小時候見過。
後來聽人說,沙漠中還有一片森林。
有的人有見過,說的煞有介事。
大多數人沒有見過。
不過,沙漠中,總有很多傳說。
也有人甚至還能看到沙漠裏有很多人,還有鋪子,還有酒,有人在鋪子裏喝酒,談天說笑。
有人相信那是住在沙漠中的神靈。
肯定是神靈,否則沙漠裏,連草都沒有,怎麽會有人,會有酒,還會有笑聲,歌聲。
還有人說,看到一個鹽湖,一片湖無邊無際都是鹽,當然大家都不信,鹽那麽貴,怎麽可能會有一個湖都是鹽,大概是想鹽想瘋了。
神佑騎著大黑,朝沙漠中心走去。
若是方向對,這是一段很短的沙漠帶,不久就會穿過沙漠,進入了蠻荒草原。
若是方向不對,也可能會深入沙漠。
神佑朝著夕陽的方向而去的。
夕陽似乎在沙漠盡頭。
也許沙漠沒有盡頭。
大黑走的向來是又穩又快。
神佑麵容都度上了夕陽的金光,整個人如躍躍欲飛的龍一般。
融入了沙漠中。
大黑走了許久,在某一個瞬間,像是闖入了另外一片沙漠。
空氣不再冰涼幹冷,而是有了濕氣,甚至還能聞到芬芳,聽到鳥叫蟲鳴。
大黑的大眼睛有些疑惑,左右張望著。
突然間,居然看到了留在蠻荒的熟悉的死對頭,那頭頭上有一抹亮綠色毛的狼,在麵前一閃而過,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那隻綠頭狼,好像沒有這麽大隻。
等茫然過後,大黑再抬頭,麵前已經不是沙漠。
而是一片綠洲。
大黑有點不懂,為何沙子就突然變沒了。
他聽不懂人類的傳說。
隻是一雙眼睛,越發水汪汪。
神佑控製著大黑,慢慢的走到了當年見到的那顆樹下。
是的。
這棵樹已經繁育出一片森林了一般。
神佑還是認出來,就是當年那個有著兩根枝條的大樹樁。
因為樹幹上還閃爍著一截藍色的皮筋,是她當年綁上去的。
她到了樹下,跳下馬,接著把哥哥抱下來,放在了草地上,靠著樹幹。
她也坐在了身邊,拍打了一下大黑,大黑就自己走到一邊玩耍了。
大黑低頭,試著啃了一口草,發現裏頭的草居然清香脆甜,十分好吃,忍不住又啃了一口。
滿口汁水炸開一般,於是頭也不抬的認真吃草,長長的尾巴都快碰到地上了,左右恣意的搖擺著。
靠在樹幹上的鹿歌忽然睜開眼,醒了過來。
這一刻他似乎輕鬆許多,隻覺得空氣清新,身體輕盈,入眼一片綠,像在做夢一般。
“這是哪?”阿鹿聲音沙啞的問道。
“恩,這好像是沙漠裏的綠洲,我以前來過,不過以前隻有一棵樹,現在變成了一片林子的感覺。”神佑坐在哥哥身邊,耐心的解釋道。
阿鹿轉頭看,真的是一片綠洲。
除了遠方的夕陽是熟悉的,其他的場景都十分陌生。
阿鹿笑道:“你從小就能亂跑,這裏哥哥從來都沒有來過,竟不知道沙漠中還有這樣的地方,真美。”
他說話的時候,習慣的想抬手摸一摸妹妹的腦袋。
可是卻是使勁了一下,手都沒有抬起來。
神佑抓起了哥哥的手,放到了自己的頭上。
青絲柔柔的。
神佑的手燙燙的。
抓著哥哥冰涼的手。
阿鹿的手搭在妹妹的頭上,都覺得有些費勁。
他掙紮的想坐起來,卻發現自己整個人都無力。
他有點驚恐。
如果他一直這樣,他活著有什麽意義。
他一輩子的活著的目標和動力,似乎就是照顧妹妹,和妹妹相依為命。
如果他照顧不了妹妹,而成了拖累妹妹的人了呢?
隻要這樣一想起來,阿鹿隻覺得心口刺刺的疼,喘不過氣一般。
尤其是此刻,見到妹妹居然離開了自己,爬到他身後靠著的樹上。
這棵樹真的很高,抬頭都望不到頂。
阿鹿想喊妹妹停下,不要調皮,哪有姑娘家已經及笄了還爬樹的。
卻發現自己張開嘴,喊出的聲音,細的隻有他自己能聽得見。
他一點力氣都沒有,甚至手腳都沒有辦法動。
唯一能動的就是一雙眼睛裏的眼珠。
他望著妹妹向上爬。
這種無能為力讓他很痛苦。
他死死的睜著眼,眼中很快就溢出淚水。
他突然發現,有時候,活著比死更可怕。
他不想死,很怕死,因為一直以來,他都要照顧妹妹。
可是如果他活著,卻還需要別人照顧呢?
他什麽都做不了,這種感覺讓他覺得恐懼。
沙漠中的綠洲,傳說中神居住的地方,這一刻也顯得可怕起來,好像綠葉叢中藏著無數毒蟲猛獸。
阿鹿絕望的望著上方,妹妹的身影消失了,不知道爬到多高。
他居然完全看不見了。
隻是短短的不到一刻鍾的時間。
天邊的夕陽的位置似乎都沒有改變。
夕陽照耀的那片雲朵,還是如同女子的水袖一樣,又長又飄逸,都沒有散開。
可是阿鹿卻覺得像是經曆了一輩子。
他的眼中的淚水越來越多,他極少哭,很少很少。
他都忘記了,淚水是什麽滋味。
恍然記起,那年,他最後一次看見他娘親,那個圓臉的豐韻女子,拿著一把刀,捅進他腹中的場景。
那時候他慢慢休養著就好了。
可是這一次,他大概好不了了。
他在綠洲中,似乎看到了彼岸花,鮮紅如火。
像是黃泉的使者。
他記得,小公主說過一個故事,說人死後是會投胎的,是有來生的。
他的來生是什麽?
來生,他還能在妹妹身邊嗎?
此生這麽短暫,他還有那麽多事情沒有做,卻已經要結束了一般。
不知道阿尋那小子在幹嘛,還會不會哭鼻子。
還有小五,也很讓人擔憂,就是一個傻大個,什麽都不懂,瞿柒那女子很是奸猾,小五恐怕以後會被管的死死的。
當然,最最最讓阿鹿擔心的是妹妹神佑。
她是他看著長大的。
卻似乎還是沒有完全了解她。
他心中的妹妹善良幹淨,比世間的冰雪還要幹淨透明。
可是那一日,妹妹站在馬車前,挽著長弓,毫不猶豫的把箭射向幾個女子的時候,他醒了,睜開眼,看到妹妹的背影。
孤寂的像是整個兒世間就隻有她一人。
決絕的像是要殺盡所有人。
阿鹿明白那種感覺,就像曾經他作為哨隊的成員,一個人騎著獨眼馬,在茫茫無際的蠻荒草原中一般。
孤獨,害怕,殺心滿滿。
阿鹿終於掙紮了一下,可是他胸口瞬間滲出了血。
那血染透了那個妹妹送給他的鐵圈。
鐵圈閃耀了一下光芒,又回歸了古樸,阿鹿整個人側著倒下了。
神佑爬到樹上,一直往上爬,她記得當年,她把皮筋綁在樹上,樹上落下了一朵藍色的冰花。
那冰花能治病。
如今樹都長這樣大了,一定有果實吧。
就算沒有果實,也有花吧。
所以她一直往上爬。
爬了許久,入眼的還是綠樹,連沙漠都沒有看見,好在天邊的夕陽一直在。
神佑都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似乎很久了,因為她也覺得有些累,手腳都麻木了一般。
終於她似乎看到了一個像是花一樣的東西的時候,神佑的手想也不想的碰觸了上去。
卻沒有想到,碰觸到那花的瞬間,眼前就展現出了一幅畫。
那畫像是活的一般,裏麵有無數衣裳襤褸的人,兩眼無神,甚至俯身撲過去啃咬著摔倒的孩童女子,路邊有一棵樹,樹上開了一朵花,那朵花,又結出了一顆果實,那果實散發著無數芬芳,好像聞一聞就飽了,無數衣裳襤褸的人,聞到那味道,似乎就活過來一般,這果實救了好多人,使得好多人免於立刻餓死的場景。
這朵花在告訴她,不要摘它,等它結果了,它的果實能救活無數人。
神佑愣住了,可是她的手卻沒有鬆開,而是用力一扯,就把這花摘了下來。
一瞬間,她麵前的所有畫麵都消散了,她還在樹上,很高很高的樹上,稍微一鬆手,整個人就要墜下,粉身碎骨,可是她的手上,有一朵花,淡粉的花,花瓣厚的像玉石一般。
她眼前,是天下,是蠻荒,是落日,是雲彩。
她想,如果哥哥都救不活,那如何救天下人。
沒有因果,沒有大善,隻有眼前。
她,李神佑,問心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