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捧靈位入府
身為皇上，威嚴不可挑釁，言出既真理。
有時候，哪怕朝臣明知道皇上說的話是錯的，也不敢說出來，背後議論尚且不敢，當麵反駁的，那更是不存在的。
可方才，穆成雪卻直言“皇上錯了”，這話無異於平地驚雷，嚇得傅成文險些當場炸毛。
他跟著便斥責了一聲：“雪兒，不得無禮，還不給陛下賠罪。”
說著，他連連給穆成雪使眼色。
穆成雪看著皇上，像是沒有看到傅成文的示意的眼神似的，平靜的開口道：“殿下是個很好的人，若沒有他，也不會有如今的穆成雪，或許在您看來，我一健全之體許給殿下是委屈了我，但是在我看來，殿下天人之姿，身份尊貴，又待我如寶，能許給他做王妃，是我幾輩子都修不來的福分。”
沒有人能夠理解顧承臨之於穆成雪的意義，那不單單是救贖二字能夠形容的，但確確實實，他就像是她人生中指路的燈塔一般，矗立在黑暗的迷霧中，將即將沉淪的她引領出來。
重生之初，她心裏懷揣的怨恨不單單針對王雨柔、穆婉清還有李誌磊，便是對這世界，她也是懷揣著深深的恨意的，若她當時有能力，她不會各方借力，一點一點的去毀了幾個仇人，她會爽快直接的，拉著整個世界來報複，來毀滅。
上一世她那麽苦，被世人的流言蜚語淹沒，厭棄，他們雖然不似李誌磊他們那般直接的傷害她的身體和靈魂，但對她的死，同樣是推動的，憑什麽她受盡苦痛的死了，他們就能好好活著？
若她當時有能力，她真的會，也特別想，讓整個戰國的人，覆滅，賠罪。
那時的她，心裏陰暗、暴虐充滿了惡感，可也是那個時候，他出現了，那一抹淺淡卻傾城的微笑，那柔軟又依戀的姿態，生生將她冰封的心劃開了一個口子，破開了一個洞，然後紮根在了她的心裏。
讓她每每行事衝動，妄圖暴虐瘋狂之際，便會想到，還有個他在她身邊，他願陪著她，信任她，護著她，雖自己身嬌體弱，卻從不願舍她，棄她。
這樣的他，讓她的心重新活了過來，也讓她暗自決定，此生……非君不嫁！
皇上微微眯了眯眼，看著穆成雪，沒有說話。
誰知穆成雪又道：“陛下若是當真覺得對小女有所虧欠，想要補償，那小女懇求陛下，替小女和殿下做主，早日舉行婚禮，完成婚事，如此，小女也能多陪伴在殿下身邊一些時日，此生無憾。”
皇上身後的傅成文此刻簡直被穆成雪的操作攪亂得懷疑人生。
當麵駁斥皇上，說皇上錯了不好，還正兒八經的要皇上給替她主持婚禮，讓她早點嫁給顧承臨，這……這……這……這外人若是知曉了今日事，還以為她有多恨嫁，多嫁不出去呢！
雖然他早知穆成雪對顧承臨一往情深，可深到這種程度，他也是始料未及的，心裏的擔子莫名就更沉重了一些。
若顧承臨能好起來與她相攜白首還好，若是不能……他真不知他這妹妹，會做出怎樣的舉動來！
“你要和老四成親？這個時候？”別說傅成文了，就是皇上也是驚訝的，他微微挑眉看向穆成雪：“你就不怕老四還沒能完成婚禮，就撒手人寰了？”
說起撒手人寰四字，皇上身為人父，卻顯得格外的平靜，半點憂愁和不忍之感都沒有。
穆成雪知道天家無親情，皇室無父子，加上這些年來皇上對顧承臨也不看重，所以對皇上和顧承臨之間的父子之情也沒有多大的期待，隻是平靜道：“哪怕殿下走了，捧著他的靈牌，我也嫁。”
她早已下定決心，她若成親，新郎必定是他，也隻會是他，所以若他真的熬不過去，死了，那麽生是她的人，死……也是她的鬼！她嫁他生前，嫁他生後，於她而言，並無差別。
畢竟，她上輩子……可是做過鬼的啊！
她知道人死可成魂，成鬼，或許她看不見，摸不著他，但是隻要他在，對她而言已然足夠。
“你這孩子，當真……”皇上眼中閃過一抹驚歎，好一會兒才歎息一聲：“癡情至此！”
“這世間繁華似錦，你如今尚且年幼，一輩子還長，今日這般莽撞草率的下了決定，就不怕將來遇到那個對的人，再無轉圜餘地？”皇上忍不住問。
他身為帝王，身居高位，對情愛之事素來看得淡，雖後宮嬪妃無數，他也曾為人瘋狂過，可最後卻……
皇上想起往事，眸色沉黯了不少。
“不會有那個人。對我來說，殿下便是唯一的那個人。”穆成雪顯得很是平靜。
她如今看年紀雖剛及笄，但是她本身並不是懵懂無知的少女了，經曆了上一世慘痛的她，較之普通這般年歲的姑娘，成熟到不知哪裏去了，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對她來說，選擇了一個人，那就是一個人，沒什麽可後悔的，也無需後悔。
顧承臨在她一腳踏入深淵之時生生將她給拉了回來，成了她心中的光，命中的神，她便會將他當成唯一的神明來供奉，此生都不會有變。
就在兩人說話的時候，帳篷裏忽然傳來了一聲咳嗽。
幾人同時朝著床上看去，就見顧承臨不知何時醒了，此時正難以控製的咳嗽著。
穆成雪也顧不上會不會失禮，直接丟下了正在說話的皇上，慌忙來到顧承臨的身邊，手搭在他的手上，一股內力便朝著他體內湧去。
一邊調息著他體內的氣息穩定，一邊輕輕拍著他的後背替他順氣，穆成雪開口時聲音雖急，但是卻帶著幾分的輕柔：“殿下你怎麽樣？還難受嗎？”
顧承臨臉色寡白，慘淡得沒有絲毫的顏色，可看著穆成雪的眼中卻盛著光，晶亮璀璨，他輕聲開口道：“放心吧，我沒事。”
穆成雪聞言輕輕鬆了口氣，低聲道：“殿下，陛下來看您了。”
一句“陛下來了”讓顧承臨的目光移到了一旁的皇上身上。
“阿雪，扶我起來。”顧承臨低低的開口。
穆成雪雖然擔心顧承臨的身體，但還是沒有駁斥他的意思，順勢扶著他坐起身，靠在床頭上。
隻這一個動作，便讓顧承臨的額頭布滿了虛汗。
他本就寡淡的臉色，越發的寡淡虛弱了。
穆成雪抿著唇拿著帕子給顧承臨擦汗，心裏覺得皇上可真礙事，若不是他身份高，在這兒，阿臨也不用強撐著坐起身。
這還隻是強撐著坐起身呢，若當真還要起來行禮，她是萬萬不會同意的！
“兒臣見過父皇，父皇恕罪，兒臣身子不爽，病體虛弱，不能給父皇行禮了。”顧承臨輕輕的開口說著，聲音還算平靜，可怎麽看都透著一股子的虛弱。
皇上凝眸看他，似乎在透過他看著什麽人，好一會兒才淡淡道：“你身子不好，這些繁文縟節，就免了吧。”
“多謝父皇，咳咳……”顧承臨說著，又輕輕咳嗽了兩聲。
穆成雪忙替顧承臨輕輕拍著胸口順氣。
“禦醫說你熬不過這個冬天，你可知曉。”皇上垂眸看他，冷淡的問。
“現在知曉了。”顧承臨答得平靜。
早在山上的時候，他就知道此番一番折騰，他的身體定然會極度虛弱，但是他沒想到，會虛弱成這樣。
剛剛迷迷糊糊醒來，聽到阿雪和父皇的對話，他才知道，他已時日無多。
聽聞父皇要做主給阿雪另選一門婚事，心中不無難過，但更多的，還是釋然。
若他注定是早夭之命，注定無緣這大好人生，阿雪便是他唯一的牽掛了，隻要她好，他便是死了，也無憾了。
但是他真的沒想到，阿雪會這般決絕！
她竟，他生，她要嫁他，他死，她便嫁他靈位！
此等深情，讓他心顫，也讓他愧疚！
若早知當日處心積慮的靠近得到的會是今日這般的惡果，他又何必去撩撥了她的心意？他便該，獨自守著他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讓她痛痛快快的去過她自己的人生，而不是現在這般，對他情根深種，他卻許不了她一個可期許的未來。
“方才，我與你身旁的未婚妻簡單的交談過一番，她的言論，叫我吃驚。她說，要在這時與你完婚，求我主持，還說，若你死了，便捧你靈位過府，你可願意？”皇上垂眸看他，神色依舊平淡。
“我……不願。”顧承臨緩了緩，這才低低的開口說。
穆成雪聞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輕喚了一聲：“阿臨……”
眼中，滿是受傷，還有黯然。
這種時候，阿臨有千萬種拒絕的理由，她明白，她懂，可是她卻不能接受。
她尚且有為他一人一心的勇氣，他又何必畏首畏尾，忌憚來去？
穆成雪眼中的黯然和受傷像是刀子一般戳在了顧承臨的心口，痛得他忍不住低聲的，急促的咳嗽了起來。
穆成雪雖然心痛，卻不敢拿他的身體開玩笑，忙伸手替他順氣，神色雖然沉默寡淡，但是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半分的怠慢。
好一會兒，顧承臨順了氣，這才低聲道：“阿雪，我若生，必高頭大馬，十裏紅妝，迎你過府，我若死，你再捧我靈牌過門，如何？”
他的眼神中帶著淡淡的暖意和笑意，如同春風一般，撫平了穆成雪心裏的難受和焦躁。
穆成雪看著他，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神色清淺的笑了，微微頷首，吐出一個：“嗯”字來。
顧承臨之意，他若活著，那便要給穆成雪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讓所有人都知道，他顧承臨娶了她穆成雪，他和她的婚禮，他要親力親為，而不是現在這般病懨懨的，什麽事情都要旁人幫忙，處置好，安排好，或許連迎親都不能親自駕馬去迎，那樣，得多委屈他的阿雪啊。
若是他死了，阿雪還是執意要嫁，他無法，也無力阻攔，便捧了他的靈位過門，左右在他生時，他會將身後事全部安排好，定不會委屈了他的阿雪便是。
將來，若她想嫁旁人，他的手下便會給她一份豐厚的嫁妝，若她不嫁，他們此生，便會護她無憂。
他的阿雪，值得最好的，不管是他生前，或是死後！
容不得半分委屈。
皇上看著兩人，神色有些怔忪，好一會兒，才似玩笑的道：“倒是沒想到，朕此番賜婚，還真賜出了一對伉儷情深來，你二人，當真不悔？”
“不悔。”
“不悔。”
兩人齊聲開口，一人聲音清脆帶著幾分清冷，一人聲音醇厚帶著幾分虛弱，但話語中的篤定，卻是相同的。
說完之後，兩人對視一眼，所有的情緒都在無形之中。
“好、好、好。”皇上連著說了三個好字，麵上的神色卻已收斂，看著很是沉肅，也不知他是喜是怒。
他看著顧承臨道：“此等癡心女子，若錯過，人生之憾事。你既已有決斷，那便好好給朕活下去，朕等你們成親那一日，等著親自喝你們敬的喜酒！”
“多謝父皇，會有那日的。”顧承臨的聲音依舊很輕，但是神色卻顯得很是愉悅。
穆成雪沒吭聲，麵色微微泛紅，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她握著顧承臨的手，無聲勝有聲。
“好了，你身體虛弱，好好歇著，朕會安排下去，遍尋名醫，替你治病。”
“是，兒臣遵命，多謝父皇。”
“你好好照顧他吧。”皇上又對著穆成雪說了一聲，這才轉身離開。
“恭送皇上。”穆成雪見他轉身，也沒起身，抬高聲音說了一句。
傅成文見她這般無狀且放肆，不由得伸手，隔空做了個輕點她鼻尖的動作，無奈的微微搖頭，轉身跟著走了。
穆成雪見狀吐了吐舌頭，帶著幾分嬌俏。
沒辦法，誰讓她現在，一下都不想離開阿臨呢。
再說，皇上既然轉身了，他背後也看不到她的無狀，而且，轉身，不就是默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