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逍遙春酒(2)
夏日絢爛的陽光透過運昌隆院中兩棵枝繁葉茂的百年老槐樹密布綠葉的間隙鋪灑下來,給每一席上的貴賓身上都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酒坊大師傅柳長春神色肅穆懷抱著兩個陶質的酒壇子一步步走出來,身後是臉色振奮的順子亦步亦趨。
薛念祖長身而起,向縣知事藺世貴和張琨團長以及白馬道人深深一揖,然後又向各位賓客團團抱拳為禮,朗聲道:“藺大人,張將軍,仙師,諸位東家,這就是小號運昌隆推出的新酒,也是曆經近兩月方才窖成的上乘佳釀,還請諸位品鑒!”
“柳師傅,順子倒酒!請!”
順子神色恭謹地起開酒壇的封泥,一股濃烈的清香瞬間衝天而起,彌漫在略有些悶熱潮濕的空氣中,經久不散。
在場各位大小酒坊的東家們臉色一變,有的忍不住高聲稱讚道:“好酒!”
白馬道人也是臉色愕然,旋即麵帶微笑,且有期待之色。
眾所周知,川酒為濃香型,黔貴酒為醬香型,山西白酒主要是汾縣所出為清香型。酒氣清香,略微寡淡,這是汾縣白酒的特點。可運昌隆今日推出的這種新酒,酒香更濃,但濃而又不膩,眾人都是行家,聞酒氣而知品質。
薛念祖使了一個眼色,順子趕緊畢恭畢敬地給藺世貴等人倒上酒。藺世貴和張琨都是老酒蟲了,畢竟在汾縣這種白酒產地怎麽能少喝得了美酒,這酒喝得多了自然就變成了專家,雖然比不上白馬道人那等聞香識酒、品酒知韻的本事,但好酒孬酒一喝就能喝出來。
藺世貴深吸了一口酒氣,一飲而盡,爾後砸吧砸吧嘴,拍案叫絕:“絕了!本官在汾縣為官十數年,本縣大大小小百餘家酒坊釀的美酒,可以說是熟知能詳,但今日運昌隆所出的新酒本官感覺與眾不同,回味悠長,堪稱上等佳釀,半點不虛!”
張琨也是一飲而盡,略一品味,哈哈大笑著放下酒盞:“老子喝遍了本縣所有酒坊釀的酒,沒有一家能比得上運昌隆今日的新酒!薛東家的,一會給張某人往軍營送上幾壇,也讓手下的兄弟們嚐嚐新!至於今兒個,藺大人,你我當一醉方休!”
藺世貴和張琨對運昌隆的新酒讚不絕口,下了上等佳釀的判定,接下來誰還敢唱反調?哪怕就是一壇清湯白水,眾家酒坊的東家也隻能指鹿為馬咬牙含淚隨聲附和。
周長旭和付念仁、易振東相互交換了一個煩亂的眼神,紛紛扭過頭去,將充滿希望的眸光投射在一直在閉目養神的白馬道人身上。
以白馬道人的性格,鐵定不會攀權富貴人雲亦雲,他這一生品酒,隻認酒的品質,不看哪家酒坊產出,好就是好,劣便為劣,在判定上不會摻雜半點水分。眾人相信白馬道人斷然不會為了討藺世貴和張琨的歡心,就會做出違心的虛假評判,毀了自己的名聲清譽。
順子和柳長春麵露喜色。
薛念祖向白馬道人抱拳道:“還請仙師品鑒!”
白馬道人輕笑一聲,深邃的目光從薛念祖身上一掠而過,端起酒盞來小啜了一口,繼而一飲而盡。他輕輕放下酒盞,抬起頭來,環視眾人,微笑不語。
藺世貴手撫頜下長須,似笑非笑道:“仙師,如何?”
張琨探手扣了扣桌案,略有些不耐道:“仙師,抓緊品鑒,完了,咱們好開懷暢飲一番!”
白馬道人深吸了一口氣:“運昌隆這新酒獨樹一幟,比本縣其他酒坊所出多了三分的醇香,又多了一分的清冽,入口不膩,回味悠長。薛小東家,貧道送你十六個字:清而不薄,厚而不蝕,甘而不噦,辛而不螫,堪稱極品佳釀!”
白馬道人這“極品佳釀”的判定一出口,有的酒坊東家呆了呆,神色複雜。有的則麵露失望不服之色,隻是白馬道人行業內的影響力太大,他的評價至少在當下是無人可以撼動和敢提出質疑的。
周長旭忍不住閉上了眼睛,知道完了。既然白馬道人如此評價,自今日始,運昌隆的新酒必然暢銷不衰。
白馬道人笑吟吟地望著薛念祖:“薛小東家,你們這新酒可曾命名?”
白馬道人如此說,正中薛念祖下懷,他躬身為禮:“還請仙師賜名!”
白馬道人仰麵長笑,略一沉吟,便道:“既然是薛小東家所托,貧道也就不客氣了。以貧道看來,這酒清香如春日杏花綻放之芬芳,飲後讓人飄飄欲仙逍遙自在,便定名為逍遙春如何?”
薛念祖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麽,藺世貴和張琨就齊聲讚道:“妙哉,妙不可言!薛東家的,此酒就名逍遙春吧!”
薛念祖笑著躬身下去:“多謝仙師賜名!”
白馬道人緩緩點頭,環視眾人又意味深長道:“爾等諸位東家也不必猜忌,貧道斷定,運昌隆這新酒固然屬釀中極品,但應該得來不易,量產極難!”
白馬道人的這句話一出口,很多酒坊東家都暗暗鬆了一口氣。既然運昌隆的逍遙春不能實現量產,也就對其他酒坊構不成實質性的威脅了。極品佳釀固然好,但量不夠,占的市場份額就有限,他們各家的白酒也不愁沒有銷路。
薛念祖微微一笑,順勢道:“正如仙師所言,新酒雖出,但需用小窖下糟、用我運昌隆獨門秘方精心釀製兩月方可出酒,一窖酒也就是產個一百多斤,得來確屬不易。因此在這價格上,也不得不比普通酒高出一些了——這一壇酒,小號定價為一個大洋!”
一壇酒一個大洋?!
我的天呐!
這一小壇酒就容納五斤上下,一壇酒一個大洋,這比本地白酒的市場價至少翻了十倍!如此高昂的價格,薛念祖真是瘋了!!
其他人竊竊私語議論紛紛,周長旭和易振東兩人對視一眼,忍不住都撇嘴笑了起來,如此一來,他們反倒是放心了。再極品的佳釀,你賣這麽高的價格,獅子大張口,也絕對無人感興趣。沒人買的極品佳釀,就讓運昌隆束之高閣自產自銷吧。
就連藺世貴和張琨都覺得價格有點高得離譜了,但兩人又都不怎麽在乎。反正他們喝酒從來不花錢,不管這逍遙春賣得再貴,都跟他們無關,隻要想喝,運昌隆就得老老實實管夠。
白馬道人卻是長嘯一聲懷抱順子送上來的兩壇逍遙春,放歌一曲,飄然而去。
他隻管品酒,至於酒價多少,那是酒坊的事情,他一概不管,也不操這份閑心。
……
一連半月。盡管運昌隆所出的普通白酒依舊暢銷,但薛念祖指導柳長春費盡苦心釀造出來的逍遙春卻始終是無人問津。到了後來,柳長春和順子都覺得薛念祖價格定得有點高了。
“東家,逍遙春的品質雖好,但價格卻是太高。不如降一降價,或許會打開銷路。”柳長春拱手勸道。
順子也道:“念祖哥,這幾日,縣裏各家酒坊的東家們都在背地後嘲諷咱們,說咱們異想天開,一個大洋賣一壇酒,這跟搶劫有什麽區別?”
薛念祖笑了笑:“不管他們。物以稀為貴,咱們的逍遙春得來不易,不能量產,極品佳釀自然要賣得貴一些。你們不要擔心銷路,就算是最後統統賣不出去,咱們庫存起來便成了陳釀,到時候不要說一個大洋一壇,就是十個大洋,我都不賣了!”
薛念祖走了。
柳長春有點無奈,他來運昌隆的時間還短,不太了解薛念祖的為人個性。此番還當是薛念祖少年得誌、酒坊的生意越來越好,有點昏了頭了。
隻有順子知道薛念祖不是浮躁淺薄之人,盡管他也同樣不太理解薛念祖這一回為什麽非要將逍遙春定為天價,卻不敢有半點的忤逆。
僵局直到平縣的馮家話事人馮敘雍派人來運昌隆用一百塊大洋訂走了一百壇逍遙春才漸漸打破。馮敘雍和馮鵬遠父子在太原宴請山西各界權貴名流,用的就是汾縣運昌隆的逍遙春,當晚,逍遙春一炮打響。
這個年月的富家權貴最不缺的就是大洋,而上流社會的習氣也從來都是相互攀比和追逐奢靡之風,越是價格昂貴的東西,就越容易引起追捧。也就是過了大半個月的時間,從太原城和山西各地聞風而來訂購運昌隆逍遙春的大戶人家的代表絡繹不絕,少者一百壇,多則數百壇,數日之間,運昌隆第一批窖成的逍遙春銷售一空。
柳長春等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從一開始,自家東家就沒有打譜要將逍遙春賣給普通酒商,他的主顧定位居然是各地名流和太原的權貴們!這哪怕是一年不賣酒,光靠逍遙春的利潤,就足以讓運昌隆賺得盆滿缽滿了。
逍遙春名動山西,因為價格的因素,高端酒就走了高端路線,成為權貴富人的專屬。
其他酒坊看得眼紅心熱,有心效仿。首先模仿逍遙春推出高端酒的自然是周長旭三家聯營的寶泉易。但寶泉易釀造出來的所謂極品佳釀在品質上距離逍遙春根本就相差甚遠,一開始還有富家子弟來湊個熱鬧嚐嚐鮮,但就怕貨比貨,寶泉易的酒沒有逍遙春那兼具清香與濃香的獨特口感,時間一長就成為了坊間笑料。
寶泉易的失敗讓其他小酒坊更加不敢輕易嚐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