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運昌隆酒業公司
範氏威士忌雖然在太原城出了一次大醜，但畢竟還是堂而皇之地上市了。
範雲鵬不愧是在西洋長大之人，洋人的手法召之即來、各種促銷手段層出不窮。中英釀酒公司在太原城的銷售公司雇傭了幾十名花枝招展的美貌女子，身著清一色的粉紅繡花綢緞旗袍搔首弄姿當街攬客推銷，還輔有各種“買十送一”、有獎購酒、捆綁銷售等各種花樣翻新，每日間來看熱鬧問究竟的人是絡繹不絕。
範雲鵬還利用太原各大報館，在《山西日報》、《太原晚報》、《晉商時報》、《青年報》、《並州日報》等報刊登連篇累牘的廣告，一時間，“範氏威士忌”的招牌倒是名噪一時。據說範雲鵬還命人將新出的範氏威士忌通過鐵路運往京城，利用兄長範雲鶴在京的影響力，成功登陸京津及北方市場。
範氏威士忌聲勢一時無兩。
在範家中英釀酒公司太原銷售公司的商店對麵，運昌隆酒坊太原代辦處也正式開業。隻是與之相比，運昌隆代辦處的開業典禮就低調了許多，邀請道賀的賓客大多是運昌隆在太原和山西境內生意上的合作夥伴，還有一些來自全國各地的大酒商代表。
薛念祖本人甚至都沒有出現在代辦處的開業典禮上，代表他來主持典禮的是運昌隆大掌櫃的柳長春及代辦處經理李舜。
代辦處斜對麵是一家名為福來順的綢緞莊，很少有人知道這居然是秦佩玉的產業。綢緞莊的生意似乎有點凋敝，整整一個上午都無人登門問津。綢緞莊門麵之後的小花廳內，秦佩玉裹著厚厚的裘皮大氅，身前還擺著一個炭火爐，屋內熱氣蒸騰。洛九娘大步流星掀開門簾走進來，一陣冷風吹進，直撲秦佩玉，秦佩玉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下意識地裹緊了大氅，柳眉輕蹙抱怨道：“九娘，今年這天可真是冷，才剛立冬就這麽冷了，要是入了九，那還得了？”
洛九娘笑：“大姐，其實這天還不算冷，隻是你的身子骨還是忒弱了些，受不了寒氣，我已經讓人去買些東北老山參回來，給你燉了老母雞補補。”
秦佩雲幽幽一歎：“我從小就體弱多病，若不是當年遇上一個老神醫，給我連續針灸調理了大半年，恐怕我都活不到現在。好了，九娘，你可讓人去汾縣通知薛念祖了？”
洛九娘點點頭：“大姐放心，消息早就傳過去了。這是我剛才從範雲鵬那店裏買的一瓶洋酒，你要不要嚐嚐新？”
洛九娘提溜出一瓶洋酒來。酒瓶是透明的玻璃長扁形器皿，酒液通體呈褐色透明狀。上麵還貼著範氏威士忌和中英聯合釀酒公司的商標。
秦佩雲嘴角輕挑：“所謂的範氏威士忌嗎？虛有其名的玩意兒，嘩眾取寵的東西，鬧騰一陣就拉倒了，你去湊這個熱鬧幹嘛？”
秦佩玉對範氏威士忌不屑一顧，事實上，她對市麵上能見到的所有洋人的酒都嗤之以鼻。
洛九娘笑：“大姐，聽說這範氏威士忌最近銷售非常火爆，每日銷售一千瓶酒，日進鬥金呐。我都觀察了兩三天了，範氏銷售公司從早到晚門庭若市、熱熱鬧鬧，與之相比，運昌隆的代辦處門可羅雀冷冷清清。我都忍不住過去跟李舜說，要運昌隆學一學範雲鵬的促銷手段，否則早晚被範雲鵬把市場都搶了去。”
秦佩玉撇撇嘴：“九娘，你真的是愚不可及。範雲鵬搞出這麽多花樣不過是愚弄老百姓罷了，你真以為他這什麽範氏威士忌能暢銷不衰？真正進口的英國威士忌在太原一年都賣不出幾瓶去，何況是範氏的東施效顰。這洋酒的品質低劣，洋鬼子那是沒得選擇，可在咱們這裏，不要說逍遙春了，就是普通的山西白酒也都比它強！”
“運昌隆在太原的代辦處是隻接訂單不賣酒的，真正出酒的地方還是汾縣運昌隆的總號。九娘，薛念祖這個人別看年輕，可心計、城府、眼光比起範雲鵬來隻強不弱，範雲鵬在山西釀洋酒，想要讓中國人接受洋鬼子的東西，無異於癡人說夢。他在這裏窮折騰的時候，薛念祖已經跟馮鵬遠聯合，把運昌隆的逍遙春賣到南洋各國和歐洲去了，而且……”
秦佩玉嘴角突然噙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來：“薛念祖悶聲發大財，不聲不響念真經，典型的晉商風範。你看看山西日報昨日的報道——國府在京設宴款待日本、法國、美國、英國等諸國駐華公使，咱們山西督軍衙門推薦的逍遙春酒與貴州推薦的茅台老酒以及四川推薦的五糧老窖酒一並上了國宴之堂，但真正脫穎而出的還是逍遙春，外交部致電山西省督軍衙門，要求運昌隆釀造專供定製的國宴逍遙春酒，每年五千瓶……光是這一條進項，就足夠薛念祖賺個盆滿缽滿了。”
“別看逍遙春在咱們山西地麵上並不太過顯山露水，但在山西省外乃至海外諸國，逍遙春的名氣已經漸漸淩駕於川酒和貴酒之上了。”
“此外，你大概還不知道，薛念祖從法國定製的機器設備已經到了太原城，我估摸著，下一步，運昌隆必然會組建西式的釀酒公司，改用傳統釀酒和機器釀酒相結合的方式，到那時，運昌隆的產量至少會比現在提高數倍，這總量一上去，不要說在山西市場，就是放眼全國，逍遙春也幾乎無人能敵了。”
“我擔心的是，他今後若改用機器釀酒，能不能一如既往保證逍遙春的品質，這才是關鍵。一個月後，山西省督軍衙門要操辦全省的評酒大會，凡本省所出白酒品牌都可以報名參評，若誰能最終勝出，獲得魁首並冠之於官營晉酒名號，還可以代表山西白酒與全國各大名酒角逐中華酒王爭霸賽。如果薛念祖能抓住這次機會，我相信，至多二年，逍遙春就會譽滿中華，成為當之無愧的國酒。”
秦佩玉從身邊抓過一份報紙，塞給了洛九娘。
洛九娘抓過來掃了一眼上麵頭版關於運昌隆的頭條報道，呆了呆，驚歎道：“大姐，你整天窩在家裏不出門，卻是消息靈通無所不知啊。要照這麽看，薛念祖沒幾年就要富甲山西了。到時候水漲船高，大姐咱們在運昌隆的股權也要值不少錢了。”
秦佩玉笑而不語。
……
汾縣。
寒風凜冽，雖然才進初冬，但氣溫已經降得極低。
被運昌隆收購的原寶増永周家的酒坊、門麵、家宅連帶其後的一塊空場地，都被薛念祖拆除改建為新酒廠，從法國定製的釀酒機器設備陸續運達本縣開始進場安裝調試。運昌隆居然也要效仿中英釀酒公司改用機器釀酒，驚動了全縣酒坊業。
業內議論紛紛。
中英釀酒公司那邊，範家的人更是嗤之以鼻。範雲鵬北上進京推銷範氏威士忌去了，家裏的經營諸事交給了董平和英國人約翰遜。對運昌隆新建酒廠和新上機器設備，董平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在董平看來這就是一場天大的笑話，機器設備釀酒需要一整套完整的工藝技術，運昌隆本是傳統酒坊，連個懂機器設備的洋人技工都沒有，上機器釀酒不是亂來是什麽？
範家的人下意識認為薛念祖要效仿中英釀酒公司學著釀製洋酒。
但實際上，薛念祖從法國引入的釀酒機器與西式釀酒設備通而不同。他當時在法國苦思冥想、結合傳統釀酒之法和工業釀酒工藝兩者的特點，親手繪製圖紙，根據自己的思路量身定製而成，並非完全照搬照抄。
傳統酒坊的有些流程，比如說糧食篩選、下料、蒸煮的人力環節，完全可以采用西式設備取而代之，效率高、速度快、成本低。再比如說曲房製曲的環節，曲房什麽時候密封升溫、什麽時候通風降溫，過去要靠大師傅或者酒工的個人經驗來掌握火候、時間，但如果采用溫度計和升降溫工業設備來完成，就變得非常簡單，隻需要一兩個工人輪值就可以了。
還有蒸餾出酒的環節，傳統的做法費時費力，連燒火都是一門絕活，人為影響出酒品質的因素太多。但采用帶有溫度調節裝置的工業設備，就完全可以避免這些負麵影響。關鍵還是產量，酒坊過去每日就能出一窖酒，因為多了無法控製還沒有辦法兼顧品質，但現在就可以同時多窖池出酒蒸酒，機器控製，工人的作用完全就是輔助性的了。
以及分裝。分裝靠人力，效率可想而知。可上了機器流水線之後，分裝的量蹭蹭蹭往上升了。
但有些傳統的環節，如酒窖發酵、人工踩糟和逍遙春成酒的勾兌，薛念祖還是決定保留。這是傳統釀酒古法的精髓所在，不能因為機器釀酒而廢了傳承，也永遠不可能被冰冷的機器替代。薛念祖把原來廣聚財、寶増永以及另外一家酒坊所屬的十幾口酒窖整體挖掘搬遷到了新酒廠之內，其實這項浩大的工程從夏末就開始籌備謀劃了。
幾天後，汾縣酒坊的業內人士悄然發現，運昌隆新酒廠的門口掛起了兩塊嶄新的招牌：其一是山西運昌隆酒業有限公司，其二是山西運昌隆總商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