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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天成抱香(1)

  周繼堂、藺世貴帶著省督軍衙門考核組的人現場圍觀。


  其實,對於運昌隆所出山西省名噪一時的逍遙春,作為周繼堂這些人來說,也不希望逍遙春因為意外而落選。如果有可能,周繼堂實則願意給予運昌隆重頭再來的機會,但規則冰冷無情,關乎評選公正,若是此番運昌隆強行蒸酒仍不成功,周繼堂也隻能道一聲遺憾了。


  周繼堂是逍遙春毫無爭議的擁躉。每隔三五日,總要獨酌上小半斤酒。


  柳長春和栓子師徒倆聯袂上陣,指揮著酒工夥計上工操作,神色緊張焦慮。周繼堂雖然是省府參議,但對山西釀酒之法有所了解,他在現場看著看著突然扭頭衝藺世貴低低訝然道:“藺知事,我看這運昌隆的窖池釀法似乎跟其他酒坊略有不同,難道這就是逍遙春口味獨特的緣故嗎?”


  藺世貴也是一知半解,他揮揮手正要喊薛念祖過來給周繼堂解釋清楚,卻被周繼堂給攔住了:“過後再說,且看他們蒸酒是否成功。”


  不能不說,周繼堂的發現是對的。


  傳統意義上的山西釀酒雖然名為窖池發酵蒸餾法,實際上是地缸釀法。地缸是狹義上的窖池。


  多數酒坊采用二次發酵法,即先將蒸透的原料加曲埋入地缸內發酵,然後取出蒸餾,蒸餾後的酒醅再加曲發酵,將兩次蒸餾的酒配合後方為成品。


  本縣的小酒坊是這麽做的,但大酒坊為了提高產量,就在窖房底下挖出大地缸,地缸之壁用陶泥燒硬抹平,所以也叫窖池。原廣聚財楊家、寶増永周家等等,都是此類。但無論形狀、大小、規格,都與四川或者貴州的窖池略有差異。


  至於運昌隆的窖池,薛念祖是借鑒了祖傳釀法並吸納了四川窖池的特點,修建了獨屬於運昌隆的子母窖,子母窖間距1米,窖口與地麵平,容積為1比10;留有攤晾間隔區,子窖和母窖投料蒸煮、發酵、蒸餾取酒錯時分開。當然,薛念祖設計的子母窖與四川釀酒子母窖也不完全相同,同樣結合了山西本地地缸釀酒的特點。


  這是周繼堂看起來運昌隆的窖池與別家不同的緣故,也是逍遙春既有山西白酒招牌意義上的清香純正,又兼具四川白酒的窖香濃鬱和回味悠長的重要因素。因而一上市,逍遙春就因為“通而不同”的別致口感,暢銷三晉大地。


  爐火熊熊,映紅了栓子焦躁不安的麵龐。他黑黝黝的臉上冷汗直流,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蒸酒一盞茶的時間了,還沒有半滴酒水溜出來,而窖池啟封之後,也無香氣散出,這種種的跡象表明,這窖酒已經算是徹底失敗了。


  薛念祖臉色深沉,昂首而立,心念電閃。


  這窖酒的釀製,他親自監製。選糧、蒸糧、下料、製曲、踩糟、配比、發酵……等一係列過程,都沒有半點差池,比平時的釀酒更嚴格,按理說是萬無一失的。但現在的結果卻讓人無法接受,這似乎隻能說明酒坊出現了內鬼,在某道不為人知的環節上破壞了這窖酒的釀製。


  但窖池完好無損,釀製過程中柳長春和栓子輪流看管,負責釀製的酒工都是酒坊的心腹之人,沒有人為破壞的痕跡啊。


  薛念祖百思不得其解。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現場所有的酒工和夥計,包括柳長春和栓子在內,都不再抱任何希望。栓子抬起惶然無助的臉,望向神色平靜的薛念祖,嘴角哆嗦著,雖然眾人都沒有聽清楚他在說什麽,但基本都能猜得出來,栓子是在請示薛念祖,還要繼續做無用功嗎?

  薛念祖斷然揮了揮手:“不要停,繼續蒸,加大火!”


  薛念祖不想放棄,也不能放棄。既然事出反常,那麽就不能再以常理來衡量,不到最後關頭,絕對不能放棄。


  栓子歎息一聲,轉身命令夥計繼續加大火量。


  四五名夥計齊上陣,蒸酒的大爐灶內火勢升騰,發出一陣陣劈裏啪啦的燃燒爆響,柳長春稍稍猶豫了一下,從另外一名夥計手中接過一瓢火油,毅然撇了進去。轟的一聲,火勢再爆,窖房內漸漸升溫,熱得操作的夥計們汗流浹背。


  站在不遠處的周繼堂也是覺得燥熱,他抬手用麵巾擦拭了額頭上的汗珠,搖搖頭,向藺世貴投過失望的一瞥。藺世貴自覺麵上也無光彩,悻悻地幹笑兩聲。


  周繼堂歎息,轉身行去。他的屬下也相隨而出。藺世貴跺了跺腳,向薛念祖瞪了一眼,然後也轉身走了。


  運昌隆的夥計酒工心若死灰,絕望之極。


  隻要周繼堂的考核組走出運昌隆酒坊,這就意味著逍遙春落選。雖然一次山西評酒大會的落選不至於對運昌隆的經營構成根本性的問題,但終歸是要影響逍遙春的聲譽和銷量——號稱名冠山西,卻在第一輪就被淘汰,情何以堪呐?

  就在此時,密封悶熱的窖房內突然升騰起一縷極細微的香氣,在渾濁的熱氣和汗臭氣息中如同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綻放,香氣旋即擴大彌散。周繼堂呆了呆,深吸了一口氣,旋即麵色狂喜,一個箭步轉回去,卻見那廂蒸酒的竹管內酒水淅淅瀝瀝流淌下來,而栓子等夥計酒工一時控製不住激動的心情,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流淚滿麵。


  出酒了!終於出酒了!

  柳長春驚喜交加,分開酒工闖進去,用酒舀子接了些許酒水,湊在鼻孔邊嗅了嗅。


  他回頭來望著薛念祖,兩行清淚津津而下,整個身形都在顫抖。此番釀酒差點功敗垂成,他的壓力最大,一旦逍遙春落選,他自覺就是運昌隆的罪人,對不住薛念祖一直以來的倚重和信任。


  薛念祖如釋重負。


  薛念祖深吸了一口氣,轉身來麵向走回來的周繼堂和藺世貴等人,哈哈大笑道:“周參議,藺大人,諸位,且請客廳待茶,待新酒出來,容薛某設宴請諸位嚐嚐新酒如何?”


  周繼堂也大笑:“也好,那就叨擾薛東家兩杯酒了!”


  ……


  周繼堂的下屬留在窖房內監督運昌隆後續出酒的全過程,薛念祖則去客廳待客。此番酒是出了,雖然在最後一刻,哪怕運昌隆出酒的量不及其他酒坊,但也不算違規,過了第一輪的篩選。


  客廳內談笑生風。


  柳長春麵色複雜古怪匆匆走進廳來,伏在薛念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薛念祖愕然,起身向周繼堂和藺世貴抱拳拱手:“周參議,藺大人,容薛某去去就來!”


  周繼堂不以為意,繼續跟藺世貴攀談品茶,薛念祖則與柳長春並肩而出,直奔窖房。


  酒出了,通過測評沒有問題,這一窖酒按規則掐頭去尾略經調製之後,剩餘成酒一百九十六斤。在數量上不及其他各家,但畢竟列入前十之內。


  “到底怎麽回事?”薛念祖壓低聲音道。


  柳長春無語,揮揮手,栓子小心翼翼端著一碗酒走過來,遞了過去。薛念祖接過嗅了嗅,又略嚐了嚐,麵色頓時變得無比精彩。


  酒的品質絕對沒有瑕疵,隻是口感卻與逍遙春截然不同。


  用釀製逍遙春的法門卻釀製出另外一種新鮮口感的酒來,這讓柳長春和栓子目瞪口呆。


  與逍遙春相比,如此新酒的香氣濃了不止一成,略一品味,像極了山穀幽蘭初綻那一瞬間的濃而不膩,曆久彌新。薛念祖默默又小啜了一口酒,然後閉上眼睛,任憑甘咧的酒液攸然滑過舌尖,潤潤地過喉,滑滑地入嗓,暖暖地浮動在腹間,徐徐地遊離在鼻吸裏,悄悄地潛進血脈中……飄著芳香散著甘甜,似乎輕輕柔柔就成了身體的一部分。


  真正的口齒留香,毫不誇張。


  薛念祖眸光閃亮:“柳先生,此酒入喉溫和,與逍遙春相比,酒性不烈,這算是意外之喜、妙手天成嗎?”


  柳長春喜笑顏開:“東家,論品質,這窖酒絕不低於逍遙春,隻是口感差異太大,尤其是這香氣聞起來輕微回味起來悠長,著實是人間難得一見的瓊漿佳釀。隻是柳某非常不解,我們本來是釀製逍遙春,卻出了這種口感奇特的新酒,不知原因何在?”


  “窖池先不要封,挖空,容我們慢慢找找原因。當然,也不能排除有人背後破壞的因素。不過,先請客人嚐一嚐我們的新酒,至於其他過後再說!”薛念祖擺了擺手,栓子趕緊去取精心調製好的新酒,同時又從隔壁的酒肆要了一桌豐盛的菜肴,準備用新酒款待周繼堂和藺世貴一行。


  對於運昌隆的殷切宴請,周繼堂和藺世貴也不矯情。不過,這新酒剛一呈上來,周繼堂就忍不住打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嚇了眾人一跳。


  周繼堂嘿嘿幹笑兩聲,卻是目光灼灼緊盯著自己麵前玉盞中晶瑩剔透波光流轉的酒液。他深吸口氣,然後就徑自端起酒盞來品了一口,卻是啊了一聲,神色頓時變得很精彩。


  “此香隻應世外有,紅塵能得幾回聞!”周繼堂閉上眼睛回味良久,忍不住驚歎道:“薛東家,這是運昌隆今日所出的新酒?周某品來,與逍遙春口感迥異,但這香氣經久不散,酒性甘咧溫和,酒液在口中稍作停留,緩緩咽下時,有一股很舒服的香氣會從舌根漸漸返回鼻息,此等隱藏的別致酒香,韻也無窮,氣也徜徉,其香入骨,還請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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