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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花魁爭霸賽(1)

  時下的上海,是遠東最大也是最繁華的城市。燈紅酒綠,聲色犬馬,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讓你享受不到的。這一點,薛念祖在上次經上海出洋去法國已經領教過了。這是上次去上海是中轉,匆匆而過、走馬觀花,而這一次去上海則是專程,且安排了至少一個月的停留時間,去的從容,呆的也從容,大可以靜下心來看看大上海。


  薛念祖帶著順子和尚秋雲坐了一整天顛簸的火車,終於在傍晚時分進了大上海。


  上海的車站人山人海,遠端的高樓大廈鱗次櫛比,而身前身後不少洋人來來往往,順子且不說,薛念祖也是故地重遊見怪不怪,隻有尚秋雲看得目不暇接眼花繚亂。


  亂世烽火之間,上海仍然充斥著紙醉金迷,這空氣中的味道都能讓人麻醉。


  車站外的廣場上,竟然同時出現了兩撥人來接。


  一路自然是馮家商號在上海分號的負責人朱老實,受馮鵬遠的命令,安排銜接薛念祖在上海期間的一切衣食住行。朱老實名為老實,其實跟老實這個詞沒有半點關係,為人精明強幹,否則也擔不起馮家在上海諾大生意集群的重任,當然不是說他為人不老實。薛念祖見過朱老實一麵,大老遠就見朱老實一身筆挺的西裝,皮鞋鋥明瓦亮,正站在那裏翹首觀望。


  還有一路高舉著“接山西太原薛東家”的招牌,此人三十來歲,身穿青色長衫,頭戴禮貌,看上去有點上海街頭的市井氣息。


  薛念祖就掃了身旁的順子一眼,目光深沉而平靜。


  他在上海無親無故,除了馮家的人,這一路來接的大概就是順子擅自做主了。


  順子有點尷尬,拱手抱拳解釋道:“東家,我前番不知馮家大少爺安排了馮家的人來接,我就擅自做主給上海這邊打了電報,請他們來接,本意是……”


  薛念祖笑了:“無妨,你也是好意,隻是兩撥人都到了,我們該何去何從呢?”


  前麵說過,順子在上海,在上海巨商朱保山控製的慎育實業名下的一家保險公司做雇工,後因為精明強幹無意中獲得朱保山賞識提拔,不到半年時間就在朱氏控股的輪船公司當上了統管百餘名工人的“管帶”,再往後就被朱保山派往朱氏創辦的通商銀行總部擔任朱家大少朱冠如的行政助理,年薪一百多塊大洋,是朱氏企業中的高級職員了。


  薛念祖總覺得順子放棄上海的高薪體麵,重回山西運昌隆,絕非單純是為了顧念故人情誼。從順子平時有意無意攛掇自己來上海,薛念祖更洞若觀火。隻是他的確需要來一趟上海,就來了。


  至於順子的用心,且行且觀察吧。


  順子微微有些殷切:“東家,我以前的東家朱大少想要見一見東家,眼前這人應該就是朱家派來的人。”


  薛念祖眸光一閃:“見我?我與朱家從無往來,生意上也互不搭界,這上海灘上出了名的花花大少朱冠如見我作甚?”


  順子躬身下去:“順子其實不知為何,隻是朱大少聽聞順子在東家麾下做事,就讓人捎信給我,讓我幫著介紹,有機會的話,他想要結識東家交個朋友。”


  薛念祖嘴角一抽,卻是默然不語。


  他是遠在山西太原的一個酒商。雖然在山西有點名氣,但在上海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運昌隆的字號並不好使。朱冠如卻是上海實業大亨朱保山的兒子,有上海灘四大公子之一的雅號——這樣的人居然煞費苦心想要跟自己結識,如果順子沒有撒謊,那就是朱冠如別有居心。


  見薛念祖沉默下去,順子知道薛念祖的猜疑,心頭忐忑,再次抱拳拱手道:“東家,這天下生意人是一家,朱家也是做生意的,久仰東家和咱們運昌隆的大名,想要交個朋友也是正常的。”


  薛念祖哦了一聲,深沉的目光投向順子:“順子,其實你不如直接跟我說明朱家的來意。你說實話,你放棄上海的事重歸運昌隆,是不是朱家的授意?”


  順子一陣麵紅耳赤:“東家,不敢欺瞞,我回山西,主要是想重歸運昌隆,但確實也有朱大少托付的因素在裏麵。但是順子對東家、對運昌隆絕無半點惡意,若口不應心,天誅地滅!”


  順子開始賭咒發誓,表明自己的清白。


  其實薛念祖並沒有懷疑他做出賣運昌隆的事情。


  “好了,順子,我相信你。”薛念祖笑吟吟地拍了拍順子的肩膀:“既然如此,那我就給你一個麵子,見見這位上海灘十裏洋場大名鼎鼎的公子哥兒——順子,你去跟朱老實打個招呼,讓他先回去,待我與朱冠如見了麵之後再去鵬遠大哥的公寓安歇。”


  順子歡喜,屁顛顛去打發朱老實。


  ……


  朱冠如宴請的地方在城隍廟西側的湖心亭,這是上海有名的茶樓,高檔場所,出入者非富即貴,尋常百姓難得一進。


  薛念祖三人乘坐朱家的小汽車一路穿街走巷,暢通無阻,直入城隍廟邊上的這棟占地極廣的江南園林建築。據說是明朝永樂年間一個在四川任布政使發了跡的上海人潘允瑞為愉悅老親修造的一個花園,又名西園。


  薛念祖三人跟著朱家的下人進入西園,入園不久就看到一座大型假山,層巒疊嶂,清泉飛瀑,完若真景。夜幕低垂,華燈初上,清一色的古雅紅燈籠泛著清幽的紅光,繞過花廊,入山路,漸進湖畔,而湖心亭就建於此。


  湖心亭茶樓門口,靜寂無聲。隻有衣冠楚楚的朱冠如迎候在門口,此人身材高大,二十五六歲的樣子,略清瘦,穿著黑白相間的燕尾服,梳著油亮的時下上海流行的偏分頭,麵帶微笑。


  順子緊走兩步,抱拳拱手道:“大少,這位就是我們運昌隆的薛東家!”


  其實朱冠如早就在暗暗打量著薛念祖。他覺得薛念祖衣著雖然樸素,隻是很常見的青色長衫,腳蹬一雙皮鞋,外罩一件緞子麵的小馬褂,卻渾身上下透著一種儒雅的氣息,不像是精明的商人,反而更像是斯斯文文的讀書人。


  朱冠如哈哈大笑,上前來主動伸手跟薛念祖握手:“久仰薛東家大名,好不容易才見得薛東家一麵,真是不容易!”


  薛念祖笑了笑:“見過朱大少。薛某不過是山西一介小小酒商,土得掉渣,在這上海十裏洋場上哪有什麽名氣?倒是朱大少的名聲,哪怕薛某在山西,都是聽說過很多回了。”


  朱冠如與馮鵬遠熟悉,對於這位朱家產業的接班人,馮鵬遠倒是無意中跟薛念祖提過兩回。


  這都是客氣話。


  “我與鵬遠兄是至交好友,聽聞薛東家又是鵬遠兄的兄弟,所以咱們也不是外人。你也不必稱呼我朱大少,我也不再喊你薛東家,你我以兄弟相稱如何?我年長與你,就鬥膽喊你一聲念祖老弟了。”


  “如此甚好。”薛念祖自然不矯情。


  兩人拱手為禮,相攜進了茶樓。


  湖心亭平時人滿為患,今兒個卻被闊氣的朱大少包了場。除了薛念祖這一撥客人之外,就是朱大少請來的幾名陪酒的鶯鶯燕燕,衣著開放暴露,豐-乳-肥-臀,嬌聲瀝瀝,春光無限,看得尚秋雲頓時麵紅耳赤,就主動離開去了湖心亭外看夜景,心裏暗暗嘟囔著天底下的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可在大上海,這種場合沒有陪酒女郎基本上是不開宴的。這是上海紙醉金迷的標誌之一。反正喝酒爽了,就帶走過夜,費用由請客的人承擔。


  順子在薛念祖麵前,豈敢落座,尷尬之下,也就出來等候在門口。


  薛念祖掃了一眼坐在自己身邊和朱冠如身邊的兩名濃妝豔抹的陪酒女,笑了笑:“朱兄,念祖還是不太習慣這種勾當,再說她們在場,你我說話也不方便,就讓她們散了吧?”


  朱冠如哈哈大笑:“也罷,我本來想說念祖老弟你應該入鄉隨俗,來上海不玩玩就算是白跑一趟,但既然老弟你不好這一口,那咱們也不勉強。好了好了,賞錢照舊,你們退了吧。”


  陪酒女郎樂得清閑,就聞聲散去,從朱家下人那裏拿了錢各歸堂口。


  朱冠如舉杯:“請!”


  薛念祖笑笑,也舉杯一飲而盡。


  他其實早就發現,朱冠如待客用的居然是自家的逍遙春。通過山西官方的分銷渠道,運昌隆字號的逍遙春在上海也有得賣,隻是暫時沒有打開銷路。薛念祖此番來上海,就是要擇機建立運昌隆在上海的分號,徹底打響逍遙春和運昌隆的名號。


  “不瞞老弟說,我是在山東濟南喝過一次你們運昌隆的逍遙春,就念念不忘再也擱不下了。我平時待客,用的都是你們的逍遙春。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老弟你趕來上海,為的就是打響逍遙春的名頭吧?”


  這是公開的事實,也沒什麽好隱瞞的。


  薛念祖點點頭:“正是。我想要在上海設立運昌隆的分號和代辦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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