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幸得神王顧
宮九歌不打算留在將軍府,礙於那離遵那邊,原珂沒有強行留人。就算要留,也不該是這個時候。枉城不允許外麵來的人自由走動,宮九歌去找了那離遵,開了個憑條,她晚上要住在自己的房子裏。
那離遵不明白她為什麽這麽執著那間破院子,但若是把這歸結於他從未感受過的親情,對方的舉動似乎就有了合理解釋。
枉城對外來人員的管控是切實存在的,那離遵縱然有心賣人情,可規矩不能破。最後雙方各退一步,鈴鈴和阿季留在王宮,宮九歌身旁則要帶兩個王宮侍衛。
那離遵如是說“等你什麽時候想通了,便能和他們一起。”
宮九歌交代鈴鈴他們說“既然這樣,那你們留在這兒可要懂規矩,別給別人添亂。”
鈴鈴取出一個包裹當著那離遵的麵遞給宮九歌,她說“這是臨行前,男主人親手收拾好的,妥帖合心意,旁人都比不得。屬下不在主子身邊,主子可要保重身體。”
不得不說女孩子的心思就是縝密,鈴鈴不好明說,拐著彎兒的強調她已經成家的事實。
宮九歌打開包袱,查看一番後挑出幾隻紙鶴。
“別把這些東西放一起。”
鈴鈴看著她扔廢紙一樣的動作,一時錯愕,不過她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將紙鶴攏到一起收入袖中。
宮九歌帶著一白離開了王宮,她身邊多了兩個王宮裏來的隨侍,二者都是女子。
“阿塔/阿夏見過姑娘。”
這是她二人的名字。
宮九歌非常爽快地接納了二人,並帶他們一起回了住所。
阿塔和阿夏本是奉命前來,一為監管,二為服侍。這次的任務對於她們來說,就像是休假一樣,沒有任何難度可言。
直到宮九歌在一處荒廢的民居前停下腳步。
阿塔“姑娘可是走累了?”
阿夏“那我們在這兒休息片刻吧,阿夏帶了墊子。”
宮九歌“到了。”兩個字成功讓二人息了聲。
阿塔和阿夏仔細打量著這處民房,就算是它最完整最整潔的時候怕都是一貧如洗,更別說這荒廢了許久。見慣王宮裏的繁華富貴,二人心裏的落差嫌棄可想而知。
宮九歌帶著人進去,指著角落的兩個小隔間說“這是鈴鈴阿季昨晚收拾出來的,就先委屈兩位住這兒了。”
說是兩個隔間都是抬舉,其實最初就是個雜物房,宮九歌本想讓鈴鈴他們出去找個客棧歇歇腳,奈何他們二人不肯,就將此處簡單拾掇了一下。一間雜物房被鈴鈴從中間隔開,在外麵看著就像兩間。
阿塔和阿夏麵麵相覷,誰都不想先進去。
宮九歌提議說“不然二位白天過來,晚上就自己找個歇腳的地方?”
阿夏覺得這是個好辦法,正要點頭,阿塔及時製止她,搖頭說“我等是王指派來保護姑娘的,不怕吃苦,而且這地方姑娘都住得,我二人自然也能住得。”
聽到她們這麽說,宮九歌就放心了。
是夜,阿塔阿夏二人在身都翻不了的逼仄空間裏欲哭無淚。
宮九歌躺在床上,很快便如夢。
夢裏依舊是以這間小院子為背景的院落,隻是這次夢裏的人,卻比往常多了不少。那些人擠在這個院子裏,每個人都低著頭,陰鬱著一張臉。
宮九歌這次可以動,但是出於上一次的教訓,她沒有貿然上前。
“吳家生有子,名曰吾所是;所是年加冠,讀書不得誌;父母唉聲怨,鄰裏亦羞恥;幸得神王顧,以萬全我心。”第一個開口的是距離宮九歌最近的那人,看起來三十有幾的年紀,陰鬱的臉上是近乎瘋狂的喜悅。
這一幕真的是詭異至極,每個人都像是被惡意控製的傀儡,牽線的人在幕後縱聲大笑,將這些皮膚灰暗,眼神無光的小醜暴露在人前,欣賞旁人被嚇到的醜態。
“幸得神王顧,以萬全我心!”
眼窩深陷的軀殼維持著最後的意誌,瘋狂重複這一句話。他的聲音響徹在窄小的空間裏,聲音像是被封閉一般傳不出去,隻能持續回音。
宮九歌靜立在側,冷淡地看著這一出驚悚的鬧劇。
直到低著頭的人,或許已經算不上人了,動作有序地把頭抬了起來。他們中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皆是動作生澀地張開嘴,哪怕張嘴這個動作於他們而言已經很陌生了。
“幸得神王顧,以萬全我心!”
“幸得神王顧……”
他們重複著一遍又一遍。
神王?神王閣?宮九歌聽著這些人將這句話一遍遍重複,她的異樣終於引起了最先開口的人的注意。
“你,不敬仰神王嗎?”那個人僵硬的抬起手指著她。
宮九歌問他“神王是誰?”
那人臉皮動了動,嘴角想要有表情,但是試了幾次都以失敗告終。
“你不敬仰神王!”
宮九歌不動聲色地抓住腰間的傘柄,“你說的神王,可是神王閣?”
那人眼珠子動了動,便是這樣輕鬆的動作,卻讓他的眼球直接掉了下來,與眼眶黏連的地方很快就不堪重負,眼珠咕嚕咕嚕滾到她腳邊。
宮九歌手一緊,便是這樣的場麵,她想的竟然是,麵前的人果然早就死了,而且從眼眶神經血管膚質等多方麵來看,這人死後被用特殊方式做成了幹屍。
不等她細想下去,有東西從她頭頂撲簌下來,連連不斷。
是什麽?
宮九歌抬頭,天空不知道什麽時候有了框架,有黑色的雨打在身上,視野裏的人都被控在這一片小天地,享受黑雨的沐澤。
然而事實上,沒有框架,黑色的也不是雨,而是土!他們現在在一個深深的坑洞下麵,上方有人往進填土。
鹹腥味的土幹燥嗆人,就像是墓地刨出來的傑作,宮九歌一時之間竟分不清這股腐屍的味道是來自土壤,還是麵前這些死氣沉沉的——屍體!
土壤沒過腳踝,宮九歌提步,打算先從這個地方離開。然而她這一動,就像是打開了某個禁忌的開關,擠在這一方天地的人眼神裏突然就有了神誌,他們瘋狂地掙紮,嚎啕,哭喊,絕望的聲音足以撕破人的耳膜。
“放我出去,放我們出去!”求生者的掙紮。
“不要,不要啊!”瀕死之人的哭喊。
“畜生!”明白人的憤懣。
“爹,我怕。”幼童的呢喃。
“救命啊!”無助之人的乞求。
傀儡終於掙脫了控製,可麵臨的卻是滅頂之災。當你身陷沼澤時,你會選擇神誌不清地沉亡,還是饒得片刻清明,然後,看著自己步入死亡?
可惜,深坑下的人沒得選。他們睜大了眼,親眼看著厚重的土壤打到自己身上,身邊的人身上。
土壤已經到了大腿的位置,有人想到主意,他們將淹沒自己的土壤踩在腳下,當做出去的墊腳石。耳畔的哭鬧聲停了片刻,大家都在齊心協力地活下去。
宮九歌歎氣,到了這時候,她若還不明白就算是白活了。她眼前的近百人,就是她院子下麵鋪陳的那片屍骨。
這些人的動作很快就引起了上方的注意,填坑的人忽然收了手,即將被活埋的人們等了一會兒,喜上心頭,求生的意識在對方許久不曾有動作時達到了最大值。
他們聚在一起,想著出去的方法。
不如將泥土堆積在一個位置,做一個可以出去的台階。這個方法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
宮九歌將傘撐開,就那樣站在牆角。恢複神智的人群看不見她,但是上麵扔下來的土卻能扣到她頭上。
台階很快有了雛形,與此同時,上麵也有了新的動作。他們將一桶接一桶的水倒了下來,水裏被加了料,被水淋到的人瞬間失了全部力氣,直接栽倒在地。個別不免麵部朝下,泥漿嗆入口鼻,生生窒息而死。
宮九歌撐著傘,傘下是不曾被玷汙的一片淨土。
“幫,幫幫我。”
一個男人托著自己年幼的孩子,用盡力氣爬到宮九歌麵前。
宮九歌往四下看了一圈,確定對方說的是她“你看得到我?”
男人手臂僵硬,卻是死死護著孩子“求你!”
宮九歌沒去想對方可以看到她這一事實,伸出手將兩歲的幼童接過來。
在失去意識前,宮九歌看到的是更厚重的土壤從天而降,將這些氣息尚存的人活活埋在地下。
宮九歌從這場夢境醒來,懷裏沉甸甸地多了些東西。她低頭一看,一副幼童骨骸映入眼簾。
骨架呈蜷縮狀,就像男人將孩子給她時一樣。
就這麽抱著副骨頭也不是一回事,宮九歌坐起身,將骨骸放到一旁。她將窗子打開,外麵正是夜晚最暗的這個時候。院子裏黑漆漆的,有誰能想的到這片寂靜下麵堆砌了多少屍骨。
“爹爹,我怕。”
稚嫩的童聲從宮九歌身後傳來,幾乎是貼著她的耳朵說的話,耳後的發絲被氣息吹的動了動,接觸到皮膚有絲癢意。
如果這是有情人之間的耳鬢廝磨,那定然是曖昧心癢,水到渠成。奈何此處沒有有情人,隻有一個身處陰寒之地,噩夢剛醒的人,和身後的不明生物!
宮九歌一把抽出傘,毫不猶豫地襲向身後開口的東西。隻是這次,她的動作卻打空了,傘間從身後的孩童身上穿了過去,那孩童完全就是靈魂形態,尋常之物根本就碰不到他。
孩童稚嫩的小包子臉委屈地皺成一團,差點就要哭出來。
“爹爹,為什麽打我?”
宮九歌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