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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左手搭右手,又換右手搭左手,來來回回,堪堪止住了指尖的顫抖,卻是止不住心上的。
孟昭衍抬頭望她,好像自他說過那方話後,她便沒這麽直視過他了,這一刻,顯得那麽珍貴而殘忍。
他笑了笑,是春花也不比的絢爛,眸裏一捧星光,終於暗了暗。
孟昭衍長袖遮著手,那些頗顯愚笨的動作終是沒叫宋畫祠看了去。
好一會兒,是沉靜了好一會兒,久得宋畫祠快忘了時間,她對自己的心不甚明了,像是胸腔裏又進了半山的霧氣,朦朦朧朧,比以前更模糊了些,隻是孟昭衍麵上的神傷,她看了個明了。
想伸手,也不知是遮自己的眼,還是遮他的眼。
不知是想眼不見為淨,還是讓他,別傷心了。
孟昭衍先一步動手了,他又挨近了一分,伸手輕輕攏了攏她脖間係得鬆散的條帶,眉眼淺淡至看不清,道:“風起了,回屋去吧。”
果真是起了,花葉婆娑,颯爽聲一片,她額前的碎發都跟著蕩。
宋畫祠點點頭,躲開他還放在半空的手,繞了桌椅朝亭外走,風刮起亭周圍素色的紗幔,刮起她落地的長袂,宋畫祠止了步子,回頭問道:“不走嗎?”
孟昭衍仍在原地,不再含笑,卻也溫柔,“不了,我再坐會,把書看完,也就幾頁了。”
宋畫祠心亂,胡亂點頭,抬步走了。
夕月隔著遠,卻也看得分明,見宋畫祠朝屋內走,便立馬上前跟著,宋畫祠回到內殿,身子漸暖,脫下披風,拿在手裏好像還有孟昭衍身上冰冷的氣息,她愣了愣,又強行將思緒甩開。
夕月見她脫衣,便問:“王妃可是要小憩片刻?”
“不了,”宋畫祠搖頭,“你去藥房把我的醫書拿過來,我看看,也算消磨時間。”
夕月一聽,卻是笑了,道:“王妃不能看。”
“為什麽?”
“王妃若是看了,手邊沒有藥材試用,便要心急,心急便要找藥材,找了王爺必定不讓,王妃肯定也要因此跟王爺置氣了……”
來來回回的,竟是脫不了“王爺”二字。
宋畫祠擺擺手,“我的好夕月,不要再提了,你快去拿吧,我保證不手癢。”
夕月笑得更深,她不過借著膽子打趣王妃,不敢真的不敬,便道:“王妃命令,夕月不敢不從,王妃且等著吧。”
“好。”
夕月悄然走了,宋畫祠坐在桌案,指端摩挲著空杯杯沿,望著一壁燭火,久久回不過神。
天有些暗了,孟昭衍這邊看著宋畫祠進了屋,隨後各處窗戶顯映物影,能瞧見宋畫祠一抹身影在窗紙上隱隱現現,叫人瞧不透徹。
半晌,天暗得快,孟昭衍打了個手勢,暗衛如影般隨現。
“告訴周準,明日朝堂,多幫襯著些。”
語畢,孟昭衍擺了擺手,暗衛複憑空消失。
周準府上,案前驀地落了輕飄飄一張紙。
周準看完,眼裏劃過一絲清明,而後兩指拈著薄薄紙片,放入爐火中,消失殆盡。
孟昭衍扶去了落在腿上的碎葉,緩緩滑動輪椅,進屋。
宋畫祠見孟昭衍進了屋,方斂了思緒,也許是方才說得透了,現在倒沒有躲他的意思了。
孟昭衍依舊落落大方,隻見他隔著屏風換下涼透的外衣,而後道:“去飯堂吧,該有人來叫了,我已經吩咐了今晚做你愛吃的菜。”
宋畫祠嗯了聲,道:“我等夕月,她幫我去拿點東西了,還沒回來,應該得過一會兒。”
“跟你一起。”
兩相無話。
管家跟著夕月一塊兒進屋,管家先開口,“王爺、王妃,晚膳準備好了。”
“外頭風勢如何?”
“下午起的風,這會兒更大了。”
孟昭衍點頭,道:“叫人將晚膳備到繪顏閣。”
“是。”
“汐婉閣那裏,也別落下了。”
“是。”
管家倒退幾步,轉身離了,夕月才將手裏的書本放在桌案上,對宋畫祠道:“王妃,您要的書,夕月給您拿來了。”
孟昭衍耳朵一動,問道:“什麽書?”
夕月早知王爺會問,答案是備好了的,“王妃在屋中呆著無聊,想要拿些書本打發時間,便叫奴婢去藥房將這幾本醫書拿來。”
孟昭衍果然皺眉,對一旁宋畫祠道:“你想看書,王府書房裏千萬書卷等著你翻,這些醫書就暫且作罷,回頭你想看什麽書,叫夕月去找。”
宋畫祠一聽不對勁,忙說:“我隻是看看,在這裏看,不去藥房,也不去搞什麽藥粉了,看看也不會出什麽事啊!”
“不行。”
“孟昭衍。”
“說了不行就不行,等你好全了再看也不遲。還有,你是研醫,並非研毒,以後關於毒藥方麵的,也不能再看了。”
話裏是不容置喙的強硬,宋畫祠知道孟昭衍這是關心自己,倒也沒有再反駁,且他說的也在理。
“我明白,”宋畫祠看過去,“我隻有一條命,也惜命,你也不用這樣總看顧我,我能照顧好自己。”
這話一旁夕月聽了,隻覺得是王妃被孟昭衍訓得不樂意了。
而孟昭衍卻知其中明細,他也不在意,手指觸上杯沿,為自己添了杯水,淺飲一口,淡淡道:“是了。”
今日見了,是她步步倒離,他看似往前走著,卻是節節敗退。
她不知皇家事端輕易將人命拿了去,不知人心叵測一朝抬頭即落了深淵,更不知多少眼睛盯著看似守衛重重的王府,看得通透。
那也不怕,她的命他為他護著,路險為她平,遇淵為她填,有他孟昭衍一天殘喘,必有她宋畫祠,一日歡顏。
管家動作也是快,兩幅碗筷加滿桌菜肴即刻送來,宋畫祠掃過一眼,確實看到孟昭衍說的盡是她愛吃的菜。
其實宋畫祠並不挑食,隻是哪些菜多添了幾筷子就被孟昭衍記下了,從這看,他也確實有心了。
晚上宋畫祠捧著醫書,待孟昭衍睡下有一會了,才脫下鬆鬆搭上的披風,放下帷幕睡了。
床大,四個人並排睡著也不嫌擠,兩人隔著甚遠,但夜中寂靜,也能知覺彼此呼吸,宋畫祠知道孟昭衍沒有睡下,一時也睡不著。
“孟昭衍。”
“怎麽?”
“我今天在姐姐那的時候,聽到外麵有人慘叫,說是你把人……”
孟昭衍話音染了笑意,道:“我知你說的哪件事,王府裏有人無視規矩,我不得殺雞儆猴嗎?”
“那也太殘忍了……”
“殘忍?不過是幾聲慘叫,一盆雞血,有何殘忍?”
“雞血?”
“是啊,雞血。”
兩相無聲,片刻後,低低傳了兩道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