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我一定要走
挺重的，但蘇菲覺得自己能堅持。
她一步步朝著之前埋葬莎娜小姐的地方走去，十四歲的身軀背一個二十多歲的成年人著實吃力，汗水從額前滑落，?滴落在地上，胳膊酸痛，之前中槍的傷口也在隱隱作疼。
不過這還算好，隻是有點痛，沒有二次出血，南丁格爾導師的藥水很管用。
微風吹過，帶來絲絲涼意，炎熱的夏季即將過去，那些微微泛黃的葉子昭示著季節更替。
不遠處，倚靠在樹邊的少年靜靜看著那位背著男人的女孩，她咬緊牙關，臉色漲得通紅，卻始終不肯放下雙手。
金色的頭發被清風吹動，些許發絲在臉上晃蕩，有些癢意，然而少年卻沒有在意。
也許他該去幫幫它。
但若小亡靈發現，他知道了它並非莎娜小姐本人，一定會離開。
就像人們發現納菲的屍體一樣，它將不再使用莎娜的身份待在這裏，它可能再次像之前一樣，到處飄蕩，讓人難覓蹤跡。
他突然發現自己似乎並不喜歡亡靈到處亂跑，即便，他沒有什麽權力要求亡靈必須呆在哪裏。
而且輪回轉世對於亡靈來說應該是最好的選擇，但就直接送它進入靈魂長河，倒是讓人有點不樂意了。
蘭諾思輕輕歎了口氣，碧色眼瞳裏泛著些許不明的情緒，連他自己也不太明白。
博蘭卡其實不用下地獄，因為他僅僅是跟女人上床，犯了多情罪，手上暫未沾染鮮血，按理說，死後是可以進入靈魂長河轉世的。
但在馬車上聽見男子碎碎念時，蘭諾思向來無悲無喜的眼瞳卻在頃刻間變得幽冷起來，他直接改變了想法。
——他要他下地獄。
一路跌跌撞撞地移動到了林子中央，這裏是莎娜死亡的地方，也是埋葬的地方，蘇菲從係統空間裏取出上次買的鏟子，她重新挖出了那大坑。
冰涼的棺材就在塵土之下，它泛著藍光，彌漫著寒氣。
蘇菲費力地打開棺門，裏麵臉色白皙的女孩同她的模樣一致，莎娜小姐的屍體沒有腐爛，被冰棺保存的很好。
她感覺太脫力了，但她還不能休息。
凱文舅舅想待在莎娜小姐身邊，得把兩人放在一起。
蘇菲這回用了吃奶的勁兒，才終於把凱文的身體放了進去。
冰棺不大，容納兩人有些顯小。
蘇菲看了兩秒，將莎娜小姐的屍體移到了凱文的懷裏，讓凱文舅舅抱著她，這樣，就能剛好容納兩人。
這次，她沒有再搞幺蛾子了，而是用著西方最尊貴的悼念語調，祝福了凱文舅舅。
冰棺合上後，再也看不見二人的身影。
自己之前那匹白馬被打傷了一條腿，無法再奔跑，蘇菲撕下一塊衣布，給它簡單包紮了一下。
摸著馬兒的腦袋，蘇菲道“好了，休息一會兒，跟我回去吧。”
她坐在馬匹身邊，躺下身，望著天空。
藍天白雲朵朵，一如既往。
現在是早上十點左右，學院裏應該在上課。
“十二。”
蘇菲道“我不想回學校了。”
詢問道【為什麽？我把你的話跟世界意誌說了，它覺得很有道理，所以不判定失敗了，你還可以繼續用莎娜的身份把剩下的劇情走完。】
但是蘇菲搖頭道“不要。”
“凱文舅舅說，將莎娜小姐養成了驕縱的模樣，是他的錯。”
“我不想他再覺得自己有錯，所以，如果我不走莎娜小姐的劇情，不再做那些過分的事情，莎娜小姐，就永遠不會是大家心中所認為的嬌蠻之人。”
【……】什麽邏輯？
蘇菲癟癟嘴，閉著眼，耍賴道“我不管！反正我不想再當莎娜小姐！跟爸爸說，我下個任務一定當牛做馬赴湯蹈火，隻是這次，我不要做了！”
【宿主……您現在已經叫爸爸叫的這麽順口了嗎？】
蘇菲眉眼間是看遍社會冷暖的滄桑，歎了口氣“沒辦法，人在世間走，不得不當狗。”
【……】
不，這隻是單純的沒節操而已。
休息過後，恢複了力氣，馬兒的血也已經止住了，能夠站起身來，繼續趕路。
蘇菲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
“走吧兄弟。”
她牽著繩子，和小馬一起慢慢走。
回到巴爾曼莊園時，老管家似乎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麽。
因為回來的，隻有莎娜小姐一個人。
他的神情帶著悲傷，佇立在莊園大門口。
“管家爺爺……”蘇菲開口道。
但話還沒說完，老人便打斷她“小姐，子爵昨晚有過交代，如果他今天沒有回來，那就將所有財產都交給你。你是巴爾曼莊園唯一的繼承者。”
蘇菲一頓，這是個天大的好事。
但她卻並不開心。
老人眼底的惋惜和悲痛，讓蘇菲明白，他也知道自己並非原來的莎娜小姐。
“莎娜小姐四歲時，我來到莊園，我幾乎看著她長大，她和凱文子爵關係很好，從來不會叫我管家爺爺。”說著，他看著蘇菲道“也不會叫子爵凱文舅舅，而是簡單的舅舅二字。”
“她不喜歡甜食，她喜歡自己打獵得來的肉類，討厭牛奶，不會跟傭人們多說幾句話，因為在她眼裏，隻看得見子爵。”
聽著老管家的話，蘇菲終於明白自己這角色扮演的錯誤點在哪裏了。
沒有人設約束，她在家裏幾乎隨心所欲。
她按著自己的性格來和這些人相處，所以才會那麽明顯地露出馬腳。
“既然都知道了，那又為什麽……會把巴爾曼莊園給我？”蘇菲低聲問道。
老管家忽然露出了一抹慈祥的微笑“小姐，你知道麽？你現在的性格，很像小時候的莎娜小姐。”
“但是後來，她就被子爵寵壞了。”
“可大家都無法責怪她，因為她是子爵唯一的親人。”
蘇菲沉默著。
她無法留在這裏。
沉默許久，蘇菲終於開口——
“巴爾曼莊園的所有東西，我都不要。管家爺爺，您留著吧，我要走了。”
老人一頓，蹙眉問道“去哪裏？”
“我就隻是個亡靈而已，觸碰屍體能變成死者的模樣，我的實體凝聚不了多久了，所以，我要去轉世了。”
蘇菲一本正經的胡扯。
但她知道，如果不這樣說，恐怕管家爺爺不會讓她走。
“亡、亡靈？！”老管家略微驚異。
蘇菲伸出手，給他看了一眼逐漸透明的一隻手，老管家露出了惋惜的神色，搖搖頭，“原來是這樣。”
“嗯，凱文舅舅和莎娜小姐的身體，我用冰棺保存著，就在那座林子的中央，管家爺爺，請你讓人將他們送回巴爾曼莊園吧，也許回到這裏，他們會更開心。”
蘇菲說完，將小馬還給了老管家，管家歎了口氣，道“好的，謝謝您，小姐。”
他從口袋裏摸出一袋錢，“這些拿著，去靈魂長河以前，再去吃點喜歡的？”
蘇菲眨眨眼，有點心動，沒有拒絕。
看她接受，老管家便放心的牽著小馬，轉過身，進入了巴爾曼莊園的大門。
蘇菲把錢袋裝好，準備離開。
不過還沒來得及抬步子，身後便忽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莎娜小姐。”
聲音澄澈，是熟悉的少年語調。
蘇菲轉過頭，對上了一對碧色的溫柔眼瞳。
將近正午，陽光強烈。
金色的光芒灑在大地，使他整個人看起來更加神聖。
白皙俊美的少年慢慢朝她走來，神色柔和，道“我來接您回學校。”
是蘭諾思。
他穿著學院的院服，手裏拿著一張試卷。
氣運之子還將她當做莎娜呢。
蘇菲癟癟嘴，習慣性地仰起頭，高傲道“誰要你來接的？”
蘭諾思道“是肯林導師。您的試卷我也幫忙帶過來了。”
他把東西交給蘇菲，看著因為卷麵而扣的十分，蘇菲心裏忽然升起一股不平衡來。
“不用了！”蘇菲氣鼓鼓道“我要轉學了！”
她又開始一本正經的胡扯“舅舅給我辦了轉學手續，馬上要去別的學院讀書了！”
“別的？”蘭諾思的聲音裏泛著疑問，“凱文閣下，真的和您說過了？”
這倒沒有，不過為了不回學校，她隻能瞎掰“是啊，法爾米奈雖然是上乘，但始終不是初級魔法學院的頂尖水平，我要去更好的學校了，我和你們這些下等平民不一樣！”
她神情看上去有些不耐煩。
事實上心裏卻是有點焦急。
因為這個實體在任務失敗後就開始慢慢變回靈體了。
要不是趕緊走，她會在蘭諾思麵前憑空消失的！
蘇菲說完就要跑，卻被身後少年一把抓住手腕！
“站住。”
簡單兩個字，卻驀地充滿了威嚴。
蘇菲轉過頭，用力想要抽回手腕，但是抽不動，就隻能氣衝衝問道“又幹嘛？！”
轉頭之時，她恰好對上了少年的碧色眼瞳。
那對眼睛裏泛著些許幽冷的光芒，看的蘇菲心頭一緊，但那幽冷去得很快，讓人以為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莎娜小姐。”少年微微蹙眉，似乎並不開心，“您真的想好了嗎？”
“轉學的話，需要重新適應新環境。”他的語氣裏帶著擔憂“也許新同學不會很友善。”
蘇菲癟癟嘴道“那也比跟你們一起好。”
“撒謊。”蘭諾思毫不客氣的拆穿她。
少年忽然湊近，一隻手輕輕捏住蘇菲的下巴，直視她的雙眼，語氣依舊溫柔，眼瞳裏泛著柔和的光芒，“請跟我回去吧，莎娜小姐，逃學並不好。”
蘇菲看著忽然放大的臉，一時間腦子有些混沌，她咽了咽口水，感覺到被握著的手也開始透明時，她便心一狠，用力把頭撞在了蘭諾思額前！
“誰逃學啊你放開我！”
這回終於趁少年不注意逃脫了。
老管家聽見了外麵的動靜，打開門，蘇菲見此，立刻對蘭諾思警告道“離我遠點下等人！我都說了轉學了！你不信可以去問管家爺爺！別再來找我了！”
少年神色平靜地看向老管家，“是麽？”
老管家知道亡靈想要去轉世，便點頭道“是的。我們小姐準備轉學了，你還是回去吧，我記得子爵說過，今天會讓肯林導師將退學書送過來，怎麽沒有來呢？”
話落，周圍的空氣忽然變得有些冷。
金發少年佇立在一邊，聽見這番話後，再度看向蘇菲。
無悲無喜的表情，十分淡漠。
他重複詢問著“你真的，打算離開了麽？”
這次，沒有用敬語。
他似乎並不是在詢問莎娜。
倒像是在詢問著別人。
蘇菲聽不懂，她現在隻想走，再不快點兒離開，就要憑空消失了。
“是的，我轉去很遠的地方。別再煩我！”
她沒有帶多餘的東西，小錢袋隨著她跑步的樣子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蘇菲不想再說話，她趕緊朝著街角跑去。
蘭諾思並沒有追上來，看樣子他放棄了。
蘇菲鬆了口氣。
就在轉過街角之時，她的身軀霎時消失！
什麽都看不見了。
身後少年停留在原地。
碧色眼瞳死死盯著女孩消失的方向，他沒有追上去，隻是看了很久。
本以為不揭穿亡靈，她就會留下。
然而。
她還是選擇離開。
少年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掌，還殘留著女孩的體溫。
亡靈是沒有溫度的。
也許，這是他最後一次觸碰這個實體。
胸口跳動的心髒仿佛有了一瞬間的空蕩。
少年麵無表情，神色冰涼。
——算了。
蘭諾思平靜的轉過身，該說的也都說了。
亡靈不是他的所有物。
它有自我選擇的權力。
如果想走，他沒有資格去阻止。
周圍的一切都變得冰冷起來。
連帶著那對碧色的眼瞳，和少年的體溫。
他有點不高興了。
負麵情緒，又出現了。
那些蠢蠢欲動的暗元素感應到了這些負麵情緒，開始向外流轉。
蘭諾思眸色淡漠，靜靜道“回去。”
暗紫色黑霧發出一陣嘲笑，卻還是乖乖回到了項鏈裏。
他不可以有負麵情緒，那會影響一切決斷與公正，就像今天殺死博蘭卡一樣。
他必須永遠保持著冷靜與溫柔，神明不可以生氣，不可以難過。
那些憎惡的、暴躁的、瘋狂的東西，決不能出現在情感裏。
但那時候的他，被負麵情緒主導了。
所以本該受到懲罰的博蘭卡直接下地獄了。
那人明明可以被懲罰後再度輪回的，可他斷絕了他所有輪回的可能性。
生氣是種什麽感覺，他不得而知。
但在聽見博蘭卡的那些話語後，他所有的負麵情緒在那一刻達到了新的高度。
[你好像有點生氣。]聲音從項鏈裏傳出。
“沒有。”少年淡淡回答。他無悲無喜，他淡漠如水。
[不要拒絕它們。]暗元素們在竊竊私語。
[擁有負麵情緒不是壞事。]它們嘲笑道。
[負麵情緒能給你無窮的力量，那是光明不能比擬的。]這番哄勸著。
“閉嘴。”少年冷冷道。
[曾經，你壓抑它們太久了，所以再來一次，這些家夥就在瘋狂反撲。]
[那數億萬年的孤獨，空洞，和絕望，再來一次，你還要承受麽？]
[想想曾經在神殿裏的年年歲歲，至始至終，隻有你一個人。]
“快閉嘴。”蘭諾思的語調忽然略顯急切。
[生氣、憎惡、怨恨……別否認，這些都是你的情緒。]
[你現在心情不好，你還在壓抑。但是蘭諾思——]
[承認吧，你無法再壓抑它們了……]
“我叫你們閉嘴！！”那對碧色眼瞳猛地瞪大，少年吼出了聲。
俊美的臉龐在此刻浮現出了怒意。
他的呼吸略顯急促，拳頭緊捏，甚至微微顫抖！
回憶起剛才亡靈走時的毫不留情，他胸腔就裏仿佛有著火焰在熊熊燃燒！
為什麽非要走！？明明沒有別人知道它的身份，為什麽一定要走？！
他對它不好麽？！
甜食、醬肉，一切喜歡的都給它準備著，為什麽還要離開？！
[……]
沉默片刻。
項鏈裏的暗元素們突然開口了，它們得意的像是獲得滿足的孩子，一字一句，嗬嗬地笑了起來——
[蘭諾思，你生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