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9
秦年時是位老司機。
當然, 是純潔意義上的老司機。
他開著自己的勞斯萊斯,在山路彎道上,馳騁漂移, 速度極快,驚險刺激, 令人腎上腺素激增。
江山色全程只能牢牢抓住安全帶, 緊緊閉上雙眼, 默默祈禱秦年時千萬別一氣之下來個殉情。
她不想跟他合葬啊!
不過老司機畢竟是老司機,車技了得, 並沒有製造任何的危險性。
車很快便登陸了南山山頂觀景台處,至此, 穩穩停下。
江山色這才長鬆口氣, 拍撫著胸口,感嘆自己小命得保。
此時, 暮色四合, 彤雲向晚,蒼翠的山林開始蒙上漸濃的夜色。
秦年時望著前方美景, 側顏輪廓冷俊,眉眼被天際那抹最後的金光攏著, 安靜到冷淡。
江山色不敢說話, 車內靜謐無聲, 落針可聞。
不知過了多久,秦年時終於開口,聲音有低沉的冷感:「我下去抽根煙。」
說完, 他徑直下了車,去到觀景台上,偏頭點煙, 深吸一口,清白的煙圈升起。
秦年時背對著江山色,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那背影籠著無邊的寂寞。
江山色忙給軍師李青梅發去了信息,將剛才發生的事從頭到尾全說了一遍。
江山色:【怎麼辦?我現在都不敢惹他,就怕他一個激動之下對我動手。這荒山野嶺的,很適合殺人埋屍的樣子。】
李青梅:【秦年時居然是個美強慘?遭了,忽然對他升起了老母親般的同情怎麼辦?話說,你乾脆拋棄以前的仇恨,安慰安慰他吧。】
江山色:【不行,這題我不會,我不會安慰人。】
論懟人埋汰人江山色是一把好手,可是論安慰人她就不行了。
一個四捨五入相當於沒媽的自己,怎麼安慰一個四捨五入相當於沒媽的秦年時?
他們沒法互相安慰,只能拜把子。
江山色正和李青梅聊到關鍵時刻,忽然瞥見秦年時將煙蒂撳滅,隨後轉身朝著車的方向走來。
江山色急出了一腦門子汗,情急之下,乾脆將頭靠在了車窗邊,閉上眼,假裝睡著。
她是真的不習慣面對這中可能走心的場面。
閉眼之後,視野里頓時一片黑暗。
隨即,她聽見車門被打開的聲音,她嗅到了淡淡的煙草味道,她感受到了窸窸窣窣的脫衣服動靜。
等等?脫衣服?
江山色頓時大驚,不禁唾棄這秦年時未免也太沒人性了,這是打算趁著她睡覺之際,對自己下手?
看來秦年時今天的巴掌是還沒有挨夠。
江山色暗暗握緊手,準備在秦年時湊上來時,給他教訓。
誰知湊上來的並不是秦年時,而是秦年時的西裝外套。
秦年時輕輕地將外套披在她身上,江山色感受到了一股溫暖,以及清冽的木質香。
好吧,原來人家脫衣服是為了給她披上。
江山色瞬間感覺自己這一波有點不是人。
車內又恢復了安靜,秦年時調整了座椅,仰頭躺下,似乎是在觀賞著車前方的夜景。
就在江山色猶豫著是不是應該假裝醒來時,秦年時那清冽的聲音在車內響起,於夜色中沉浮,顯得平緩而低沉。
「你剛才都看見了是吧?我和她,從來都是這樣相處的。其實也沒什麼……都習慣了。」
秦年時躺在駕駛座的真皮椅上,他沒有看江山色,而是看著前方蒼茫的夜景,山林在這一刻徹底擺脫喧囂,歸於寧靜。
「在我印象里,她好像從來都不快樂,每天就坐在畫室里畫畫,很少見我。大人都說,她是個藝術家,所以和普通的母親不一樣。」
「後來,她最愛的那個男人回了國,她立即和我爸離婚,從家裡搬走。她什麼也沒要,包括我。」
「她和那個男人結婚,生下了新夢。」
「外婆帶我去醫院看她,我清楚地記得,她抱著新夢,笑得很開心,是一個普通母親的笑容。」
秦年時記得,在產房裡,林蘭情抱著剛出生的謝新夢,眼神里全是疼愛,視若珍寶。
她看不見他,她的眼裡,只有懷中的謝新夢。
年幼的秦年時,悄無聲息地退出了產房。
他覺得自己,似乎不配出現在她的世界里。
「那一刻,我才知道,她之所以不想看我,只是因為,我不是她跟所愛的男人生下的小孩。我不是,她所希望的那個小孩。」
聞言,江山色身形微動,西裝的一角從她肩上滑落。
秦年時眼裡流出了非常淡的一抹光,他伸手,將西裝外套再度為江山色披上,輕掖了掖。
她閉著眼,五官精緻秀氣,一縷黑髮不聽話地落在了鼻樑邊,看著就有癢意。他伸出那冷白的手指,將其輕捋到了她耳後。目光里,有自己也未曾意識到的溫柔。
「所以在那三年裡,我不敢跟你要孩子,不是你不配,而是……我不想,世界上再出現一個我。」
秦年時知道,江山色並沒有睡著。
這樣也好,讓他可以平靜地將這件事解釋給她聽,免去了更多的狼狽。
如果她是清醒著望著自己,這些話,他反倒無法說出口。
就像是她不習慣傾聽與安慰,他也不習慣傾訴與表達。
說到底,他們都是從沒有感受到愛的小孩。
自始至終,江山色都閉著眼,假裝熟睡。
她覺得自己就是一枚渣女。
她的人生只能走腎,面對著這麼走心的一幕,她無法承受。
只是腦海里,仍舊不時會浮現出林蘭情的那句話。
【如果當初,沒有生下你就好了。】
江山色開始有那麼一點能理解秦年時為什麼每次都能在最後那一步時停下。
原來,他的心裡也是有深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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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口秀house》因為江山色之前在網路上的熱度,以及與小戶間的對戰而廣受關注,堪稱火爆。
之後在第四五六期的比賽中,各位脫口秀演員都是鉚足了勁頭開始表現,自由發揮,抒發個性,各自祭出了不少金句。
大家用詼諧的語句,調侃著996工作制,調侃著老闆與員工的關係,調侃著被逼婚的痛苦,調侃著各中社會上的熱議話題。
如此一來,脫口秀這中小眾文化得以走向大眾視野,徹底出圈。
其中最受關注與受歡迎的脫口秀演員,便是江山色,基本每次她的表演視頻都會在網路上廣泛傳播。
江山色的風格,犀利詼諧,不失深刻,期期都獲得了最高票數。
在流量飆升的同時,《脫口秀house》節目組也獲得了不少贊助商的青睞。
這天,在第七期節目錄製開始前,節目製作人余曉雲帶著全體脫口秀演員去和廣告贊助商吃飯商談。
江山色內心還有點小激動,她也終於體會到了娛樂圈內女星被富商們請吃飯的快樂了。
在贊助商到來之前,余曉雲提出讓各位脫口秀演員儘快修改下稿子,加入各位甲方爸爸們的廣告。
聞言,各位脫口秀演員們差點沒掀桌而起。
他們費勁巴拉地寫了半天稿子,好不容易完稿,結果現在說加廣告就加廣告,那不是又要修稿?
江山色首先站出來,抗議道:「能不能尊重下我們的髮際線?你們知道寫稿子多費頭髮嗎?」
其餘脫口秀演員們都掀起自己那慘不忍睹的髮際線,紛紛表示出憤怒的附和。
面對著起義,余曉雲不慌不忙,把廣告合同給拿出來,往他們面前一放,淡聲道;「人贊助商說了,加錢。」
江山色和其他脫口秀演員們看了眼合同,抗議聲頓時偃旗息鼓。
這樣的價格,讓他們的髮際線變成五阿哥,也是可以接受的。
於是,在贊助商到達之後,全體脫口秀演員們非常歡樂地表示自己會連夜修稿,自然而毫無痕迹地把金主爸爸的廣告穿插入脫口秀中,保證一點都不硬。
一時之間,包廂內呈現出父慈子孝,賓客盡歡的和諧氣氛。
在吃完之後,大家一同走出包廂,贊助商忽然發現一行人迎面走來。
為首的是一名成熟俊朗男人,大約三十歲出頭,氣質沉澱,斯文內斂。
贊助商忙對余曉雲道:「你們先忙,我過去打個招呼。」
你是爸爸你做主。
一群兒子女兒哪裡敢說個不字呢?
余曉雲「咦」了聲,喃喃自語道:「那不是歐陽歌嗎?」
經過一行人科普,江山色才知道,那男人就是視頻網站文仁網的副總裁歐陽歌。
文仁網是國內最大的視頻網站,於兩年前在美國上市,穩居行業第一,總之就是非常牛逼。
江山色上個月還斥巨資三十多塊買了它們家的會員。
這一堆脫口秀演員還要為了萬惡的金錢回家修稿子,便紛紛互相道別,走出了餐廳。
江山色之前在畫展上腳崴了,還沒好透,正低頭如瘸腿般的老狗走著時,忽然感覺有道目光正盯著自己。
循著那目光望去,江山色發現盯著自己的人,竟是歐陽歌。
見江山色發現了自己,歐陽歌不慌不忙,重新偏轉了頭去。
她腿都瘸成這樣了,歐陽歌還看得這樣起勁,江山色只能感嘆這副總裁口味有點重。
不過江山色沒空理會那歐陽歌,而是將注意力放在了身邊的秋秋身上。
這一晚上,秋秋都是神不守舍的模樣,始終不停低頭看手機。
剛才包廂內人多,江山色沒好開口,此時等其他脫口秀演員都離開了,江山色終於忍不住發問:「怎麼回事?」
秋秋沉聲道:「我聯繫了那個女人,她說今天忙完,會跟我找地方談談。」
江山色明白,那個「她」,便是指的王俊林的女同事。
江山色實在弄不懂,為什麼秋秋向來那麼人間清醒的一個人,遇到這中事,會這麼糊塗。
正打算出聲再勸勸,秋秋忽然接到了那個女人的信息,給出了商談的地址,秋秋決定啟程前去。
江山色拖著一雙瘸腿,追也沒辦法追,只能看著秋秋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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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瘸一拐地回到了暮安小區后,江山色發現秦年時還沒回家。
而801的房間門則是開著的,憂鬱的「短腿」正躺在狗窩裡看電視。
隨著「低等動物」微博粉絲的增多,江山色還接到了不少個人的單獨廣告,其中有一則廣告是狗糧與狗零食。
雖然這麼說不應該,但江山色還是覺得金主爸爸的眼睛有點瞎。
她怎麼看也不像是喜歡小動物的人啊。
不過誰又會和錢過不去呢?江山色還是接下了這個廣告,在獲得廣告費的同時,商家還附贈給了她不少狗糧與狗零食。
反正放著也是浪費,江山色決定做個順水狗情,給「短腿」拿去。
江山色自認為是個愛恨分明的人,從「短腿」被閹割的那刻起,她便將之前的恩怨情仇全放下了。
她是放下了,但「短腿」還沒放下,見江山色進屋,仍舊一個眼神都不想給她,繼續看著電視。
此時,電視內正在播放《豪門真情》第120集。
鳳凰男貪圖富家女錢財,設計將富家女與寵物狗除去,霸佔了家產。
富家女與寵物狗死裡逃生,富家女貼了顆大痣,狗多穿了件衣服,隱姓埋名重新返回家中,經過100集的鬥智斗勇,終於奪回家產。在書房內,一人一狗跟鳳凰男攤牌。
劇情關鍵時刻的bgm響起。
富家女取下了自己臉頰上的那顆大痣,道:「其實,我就是秀蓮!」
富家女又褪下了寵物狗身上的衣服,道:「它就是旺財!」
走投無路仍負隅頑抗的鳳凰男從書房抽屜里拿出了槍,咬牙道:「可惡,你們竟隱藏得如此完美,讓我分辨不出!」
就在危急關頭,忽然有人拉下電閘,書房內陷入了黑暗。
隨著槍聲響起,這一集完結。
江山色忍不住激動地大叫出聲:「秀蓮啊!」
「短腿」也激動地嗷了聲——「旺財啊!」
剛下班的秦年時,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看見的便是一人一狗如此真情實感地觀看如此粗製濫造的電視劇。
他覺得自己應該安靜離開。
畢竟,聽說智商是很容易傳染的。
此時,江山色回過神來,看見了門口的秦年時,不覺有些尷尬,忙解釋道:「商家送了我狗糧和狗零食,我拿來給『短腿』。」
秦年時嘴角勾起了抹極淡的笑意:「你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了?」
江山色一語雙關:「總要學會放下嘛,人和狗都要往前看,是吧。」
秦年時眼眸加深,卻不接這茬,轉而問道:「你腳怎麼樣了?」
「挺好的,在恢復了。我還要寫稿子,先回去了。」江山色站起身,繼續一瘸一拐如老狗般走出門。
在越過秦年時身邊時,他忽然出聲喚她:「山色。」
江山色深吸口氣,轉過頭去:「什麼事?」
燈光下,秦年時的眼眸晦澀不明,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流轉多時,最終化為一句無關緊要的囑咐:「沒事,好好休息。」
江山色也不再搭話,趕緊溜回了家,關上了門。
自從上次在車內聽見了秦年時的那番解釋后,江山色再看見他時,總覺得有點尷尬。
她認為,至少兩人之間不算是仇人了。
而拋棄了仇恨之後,不知為什麼,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更複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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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趙邦彥的別墅書房內,朱東南審視了番即將發出的通稿,看向趙邦彥,眉頭緊蹙。
「老趙,你是要把江山色那丫頭的身世徹底報出來?這,有用嗎?」
之前因為秦年時暗中操作,把江山色身世都壓了下來,圈內人忌憚秦家,也沒敢多向外透露。
而現在,趙邦彥忽然使出這招,基本等同於和秦年時正式宣戰。
聞言,趙邦彥微笑,眼尾細長,彎出了弧度,像是銳利的刀:「江明風那丫頭把我逼得無路可走,我至少也不能讓他們這麼痛快,得送他們一份大禮。」
「可是,秦年時不是和江山色那丫頭已經分開了嗎?你動江山色,有用嗎?」朱東南不解。
趙邦彥冷笑:「有沒有用,你看下去就知道了。」
趙邦彥看得明白,秦年時和江山色之間,才是真正的牽扯不清。
他清楚,憑藉著江山色現在的熱度,這則新聞,很快便會發酵。
而到時候,江明風與秦年時,都不能從這場旋渦中脫身。
而他們之間越混亂,對趙邦彥越是有利。
趙邦彥看著那則通稿,眼裡露出了冷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