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日子還是這麽過了下去。


  在賀知的堅持下,紀卯沒有辭職,他順其自然地繼續在複古造型室上班。


  紀卯把自己調試得不錯,他適應了造型室的工作,單號回家還算早,雙號就回家很晚,有時有客人晚上九點鍾過來燙發,他就要加班到十一點才會回家。


  但無論多晚,賀知都會去接他回家。


  賀知又倔臉皮又薄,還很不會說漂亮話,在造型室門口停著車等著,在紀卯出造型室門的時候,就為他打開車門,是賀知所有的求和信號。


  他接了紀卯一個多禮拜,紀卯看他真的很可憐,終於接受了他的示好。


  在這天紀卯上白班,可是六點半才下班。


  賀知開了一台銀灰色的懸浮行駛器來接他,把紀卯安置進座位,又替他係好安全帶,才問紀卯:“今天這麽晚?”


  “碰到了一個難纏的客人。”紀卯似真似假地抱怨,開啟了一周來第一個有互動性的話題。


  賀知按了回家的快捷鍵,明明高興得快跳起來了,卻裝酷說:“說來聽聽。”


  “他每次來都點我洗頭,今天五點多分才過來,我都下班了,剛要出門,迎麵碰到他走進來,可是他偏偏還是要叫我洗。”紀卯抱怨。


  看著賀知馬上變得不怎麽樣的臉色,紀卯又加了一句:“他說我像他被選入新基因計劃的兒子,不是別的。”


  賀知從鼻腔發出了一個單音。


  “來我們造型室的大多是老年人,是來懷舊的,”紀卯真誠地說,“沒有你想的那麽肮髒。”


  他們很快就到了家,紀卯先衝進門,打開了牆幕,點播他的新歡。


  “所以你加班了,”賀知抱著手臂,看著紀卯,“因為懷舊。”


  “因為他在店裏鬧起來了,我就隻好又給他洗了頭,”紀卯不滿地看著屏幕,繼續控訴,“害我少看一集《星海裏的你》。”


  賀知看著紀卯的臉,突然說:“不如讓第二實驗室做一具和他兒子一模一樣的仿真機器人供他借景生情。”


  “……不用了,”紀卯拒絕了賀知過於理想化的提議,又道,“不過我有一個好消息。”


  “什麽?”賀知耳朵豎了起來。


  “我五月六號休假,”紀卯突然倒在沙發上,“我要在家看18小時的電視劇。”


  那麽無論五月六號這天賀知有什麽事情,現在都隻剩下在家看電視這樁了。


  計劃始終趕不上變化,五月五號這天晚上,紀卯又加班了,賀知在車裏等了半個多鍾頭,紀卯才下班。


  店長見怪不怪地問紀卯:“你朋友又換車了?”


  “嗯。”紀卯刷了一下員工卡,摘下了胸口別著的Jimmy的名牌。


  “我要有個這麽有錢的朋友,我可不在這兒打工了。”店長語氣帶著些曖昧,瞥了紀卯一眼。


  紀卯對店長笑了笑,又看了窗外那台車一眼,道:“朋友而已。”


  “是麽……”店長見紀卯不想多談,就識趣地幫他收好了名牌,祝他明天休假愉快。


  紀卯一上車,賀知就問他:“明天放假?”


  紀卯點點頭,有些疲憊地靠在椅背上,說:“前瞻科技的第二實驗室技術實在不行,本人工智能才借用一個月,充氣娃娃的電池就不太好了,這應該是2080年電池技術第五次改革後就不會出現的事。”


  賀知翻了翻車裏,丟了個補電手環給紀卯。


  前陣子,賀知差人把充氣娃娃的充電基座從公司運回了家,基座確實很大,一個透明的座椅,有半個單人沙發大小。


  賀知把實驗室負責人批評了一通,負責人就進貢了補電手環上來。


  補電手環隻能為機器人充入10%的電,但也能救急了,賀知就讓他多做了十幾個過來,在能看到的地方都放上,生怕紀卯突然停電。


  紀卯聊勝於無地把手環帶上了,也不說話。


  “到底怎麽回事?”賀知皺起眉頭問他。


  “本身就不是供人長時間使用的東西,”紀卯正正經經解釋,“這幾天續航能力變差了,一天下來隻剩下5%。”


  賀知看著紀卯半死不活的樣子,道:“你先休眠,我抱你上去。”


  “沒關係,”紀卯說,“我關了其他功能,隻留了頭部的幾個,明天阿姨來家裏,她跟你說了嗎?”


  賀知眼睛盯著前麵路況,道:“哪個阿姨?”


  “你媽媽,”紀卯道,“她聽我說明天休假,就說明天要來玩。”


  “我媽?”賀知變得很警惕,“她什麽意思?她偷偷聯係你?”


  紀卯見賀知那麽激動,就坐起來,想一樣樣回答,又被賀知摁了回去:“你躺好。”


  “今天阿姨正好和她朋友來店裏,就聊了聊,”紀卯說,“她問我是不是還住在你家,我說是,店長又過來問我明天休假的事,阿姨聽見了,說要來玩。”


  “她沒事去複古造型室做什麽頭發,”賀知轉個彎,拐進車庫,叮囑紀卯,“別跟我媽多說。”


  “我能說什麽?”紀卯側頭看他。


  “算了,不提這個,她來幹嘛?”賀知語氣還是很差。


  紀卯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賀知停了車,讓紀卯別動,紀卯懶得重啟功能,就真的不動了。


  賀知繞過去開了車門,小心翼翼把他抱出來,手碰到了紀卯的皮膚,被紀卯的溫度驚了一驚:“你怎麽這麽冷?”


  紀卯點點頭,道:“熱平衡係統我也關了,太耗電了。”


  “就你這樣還上什麽班,”賀知把他放在沙發上,替他插上充電線,“辭職好好待在家裏吧。”


  “我的新身體還有多久做好呢?”紀卯靠在基座上,還是不想動,躺著問賀知。


  他的頭發落在鼻尖上,顯得有點兒孩子氣,賀知把他拉起來一些,又把他的碎發夾在耳朵後麵,低著頭告訴他:“半個月。”


  “我是得換個工作了,”紀卯說,“再等幾天。”


  紀卯的身體實在是太冷了,五月氣溫不低,賀知碰到他的臉竟是冰的。賀知忍不住抓著紀卯的手,想把他捂熱一些,但是弄熱了表麵,也捂不熱內裏。


  紀卯看著賀知認真又沒什麽表情的樣子,表情變得不自然, 他張了張嘴,勸賀知說:“等電量到20%,我就開熱平衡,你別這樣。”


  賀知和他對視兩秒,鬆了一隻,但另一隻手還是捉著他,隻是沒有再很明顯地想把他弄熱了。


  紀卯抽了一下,沒抽出來。


  賀知當著紀卯的麵,又給實驗室負責人打電話,要他們改善仿生機器人的電力係統。


  紀卯的手還在賀知手裏,賀知掛了電話,靠他更近,紀卯已經坐在沙發最旁邊,避無可避,隻好對賀知解釋:“是我自己不好,昨晚定時了休眠到一半,起來翻了個身,充電線掉了,懶得再插回去,出門的時候電就不滿了。”


  “你休眠還起來翻身?”賀知敏銳地抓住了重點。


  “休眠太久的話,重新運行會比較遲緩。”紀卯解釋。


  如果紀卯知道賀知會以此為由,逼迫他跟自己睡一間房的話,他一定不會對他說實話。


  紀卯本來都躺好了,蓋上了被子,門就被賀知敲開了

  賀知開了燈,看見紀卯躺在床上,說:“我來檢查你的充電線。”


  紀卯拉開了被子給他看,紀卯的充電口在腰側胯骨旁,內褲邊緣上麵一些的位置,賀知伸手小心地碰了碰充電接口,沒碰到紀卯的身體,又抓著接口晃了晃,判斷:“有點鬆了,晚上可能會掉,你來跟我睡。”


  “……”紀卯沉默著看了賀知一會兒,拒絕了,“不要。”


  “你說了算嗎?”賀知挑了挑眉,道。


  他此行有種誌在必得的氣勢,讓紀卯都覺得自己好像哪裏不占理。


  不過紀卯真的不想和賀知睡一起,所以還是反抗道:“我不想去。”


  賀知看著他,非得問出個所以然來:“為什麽?”


  “你要是因為那天說的話在內疚,大可不必,你又沒說錯什麽。”紀卯仔細琢磨,才想到賀知還是在做補償,就道,“我哪有那麽愛生氣。”


  賀知的責任心太溫柔,就不再像賀知了,會讓紀卯生出被重視錯覺,然後陷得更深。


  像這種躺在一起的事,不是情侶也不相愛,就不應該做,如果有一方自作多情,會很難堪,這又不是沒有發生過。


  賀知頓了一會兒,才緩緩說:“你想的未免太多了,明天我媽來,我怕你穿幫而已。”


  “我可以定時,隔一小時起來看一次。”紀卯說。


  賀知一口拒絕:“不行,你靠得住嗎?跟我回房。”


  他把紀卯的充電線拔了,直截了當地把紀卯強製性橫抱了起來,紀卯穿著他的睡衣,就應該躺在他的床上。


  賀知手底下的皮膚不像晚上一樣冰涼,帶著肉體的溫熱。


  隻是紀卯還是不配合地掙紮:“不是,你能不能聽我說話!”


  賀知一邊抱著他走出客房的門,一邊敷衍:“你說。”


  “我們不適合睡在一張床上。”紀卯說,他也不敢踢到賀知,掙紮得就像欲拒還迎一樣。


  賀知把紀卯放在自己的床上,俯視他:“哪裏不適合?你第一天來的時候不也和我睡在一起。”


  “這怎麽能一樣?”紀卯爬了起來,又被賀知按在了床上。


  賀知在他上麵,撐著手臂,離他很近,紀卯被賀知的眼神迷惑著,想說的話都忽然間堵在了舌尖。


  “怎麽不一樣,你說說看?”賀知問紀卯,他抬手按了床邊的觸摸板,房裏的燈光便暗了下來,氣氛一下就變得旖旎了。


  紀卯看著賀知的眼睛,愣怔了一會兒,才對賀知說:“你不要再給我幻想了。”


  賀知愣在當場,而紀卯看著賀知的眼神,就好像看到一個不上進的學生。


  紀卯苦口婆心地教育賀知:“賀知,你要跟我保持距離,因為我真的很喜歡你。”


  賀知看著紀卯誠心誠意的眼睛,大腦一片空白。


  這不是賀知第一次被人表白,事實上他被人表白的次數多到數不清,他從來沒費心去記過對方的臉,從來是回應都懶得回應就拋在腦後。


  但這是他最沒有防備的一次表白,紀卯說喜歡說得太隨便了,很像吃飯喝水,自然而然。


  賀知生平第一次知道麵紅心跳這麽容易發生,也不敢再與紀卯對視。


  他麵對誰都不像麵對紀卯一樣笨拙,賀知戀愛也不會談,喜歡也不會說,想把很多東西捧到紀卯麵前去供他挑選,又不想讓紀卯發現他在患得患失。


  他突然想起在The Last Day中躺在血泊裏的Jimmy,Jimmy拉著他的衣領,問他愛不愛自己。


  是眼前的紀卯在問。


  Jimmy看著賀知時總是很開心,他把手放在賀知肩上,仰頭同賀知接吻,他的眼睛又透又亮,每一個表情,每個舉動,好像都在對賀知說,我好喜歡你。


  是眼前的紀卯在說。


  賀知想起紀卯說自己對著測試部部長發瘋,在深夜的街頭躑躅,最後找到他家裏。


  最後才是在海邊隔著欄杆吻上他的人,賀知甚至記得夜風裏的海腥味,說起來這真的很傻,這是他第一次跟人接吻。


  是眼前的紀卯在吻他。


  清純一詞和賀知完全不搭,而喜歡一個遊戲人物聽上去是無能的廢物才會做的事。


  賀知的情感不豐富,常年被壓縮在腦中最偏僻的角落,他所受到的所有教育都在傳達,感情用事太愚蠢了,賀知是目空一切的聰明人。


  他想對紀卯進退有度,除了本能地想把紀卯圈在他的領地裏,別的都不曾深想。


  “對不起,我也沒辦法,”紀卯又說,他看上去有一些苦悶,“我暫時還沒辦法不喜歡你。”


  Jimmy變成了紀卯,他極力做一個正常的人,掩飾著情感,照常說話談笑,騙過了賀知,又被賀知逼迫認罪。


  賀知看了紀卯半天,站了起來,手腳都不知道要放到哪裏去。


  紀卯見賀知不動,就重新爬起來,想下床回客房,卻被賀知抓住了肩,賀知還是不給他走。


  紀卯收起了脾氣,看著賀知,賀知卻連紀卯的眼睛也不敢看,隻說:“就今晚。”


  紀卯以為賀知是太過擔心在傅好音麵前穿幫,就識趣地點點頭:“你不介意就好。”


  賀知看紀卯乖乖躺到被子裏去,才說:“我不介意。”


  紀卯生怕看到賀知躺過來的樣子,說完晚安就閉上了眼睛,切了休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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