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縱使相逢應不識
昨日一夜無眠,翻來覆去後,安洛暘還是做了決定。
她相信即使是自己不答應,已桑諾曦的性情,也一定會想盡辦法來到崆峒的,隻是到那時她不知那樣瘋狂的女人又會想出什麽樣的辦法,她這樣千方百計,來崆峒的目的絕不單純,如果是這樣,顯然也不會輕易對崆峒做些什麽,應小心提防,緩兵之計,所以眼下重要的還是崆峒的核心力量。
連師伯都保不住,那又如何守住崆峒?守住這上上下下幾千弟子?
吃過午飯,匆匆趕到安北平的書閣,正巧撞見歐陽村從書閣走出來,麵色陰鬱,眉緊鎖,疑是發生了什麽不愉快的事情。就連兩人麵對麵走過,他都是心不在焉的沒有察覺。
推開兩扇門,安北平正坐在桌前讀一本經典《了凡四訓》。
“父親,這是女兒特意為您沏的花茶。”安洛暘麵色平靜,將茶杯放在父親書桌上。
放下書,安北平撫了撫胡須,欣慰地點頭笑笑,托起茶慢慢品嚐。
“剛剛我看到師伯,還以為你們發生了爭執。”她見父親情緒溫然,也就放心一二。
“你師父這次回來情緒略有不穩,多擔待便是。”
“是。”
“不得不說,今年這花開的還真是豔啊。”窗戶半敞著,安北平眯眼向外望去,日光流離地蕩漾在眼角,被撫摸的皺紋,訴說著時光的魅力與它強大的所向披靡。
“嗯,桃花開的也豔。”安洛暘嘴角含起笑容,她和母親最喜歡的就是桃花。
“那顆桃花樹以前還是小小一顆,記不清從哪年開始就長得亭亭如蓋了,我這個當爹的隨著年月也是越來越老嘍。”安北平笑著,有自嘲也有欣慰,花樹長大了,女兒也大了,種樹人和做父親的卻老了。
“哪有,爹還很年輕,正直壯年。”
“也就我女兒還誇我年輕,可惜歲月不饒人啊,一轉眼,你母親也走了有十年了吧。”
“母親沒離開過,一直在天上看著我們關心著我們呢。”安洛暘總是具有超出同齡人的自持與釋然。
“嗯。”安北平放下手中的茶“今天你過來找我恐怕是有什麽事吧。”做女兒的心思,隱藏再完美,也逃不過父親的眼睛。
“是,我是有一事.……可不知該如何跟父親開口。”
這不像安洛暘的語氣,她說話從來不猶豫,也不會吞吐,從小到大,安洛暘總是會從容解決任何困難,這回看來怕真是遇上難事了。
“哦?是何事?說來聽聽。”這不禁也讓安北平好奇起來,露出寬許的笑容。
“我想.……”安洛暘緊握住拳頭,一般她在做強烈思想鬥爭的時候總是有這個動作,她知道這要求很荒唐,可如果不這樣做,師伯豈不是要白白喪命?猶豫再三後還是開口“請父親收桑諾曦,入我崆峒派。”斬釘截鐵,她終於一口氣說了出來。
倒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安北平沒有想象中那麽激動,他隻是眯起眼睛拂了拂胡須“洛暘,你要知道我崆峒是名門正派,當初爹創起崆峒又是經曆了多少磨難,你要我收一個妖女,先不管外人怎麽說,就這崆峒上上下下弟子也會對我這當師父的起動搖之心,付出這麽大代價收她為徒,能否給我一個理由?”
“不瞞父親,其實這次歐陽師伯回來是桑諾曦出手相救的。”
聽到這句話後,安北平倒著實為之一振,和歐陽村說話時他就總是躲躲閃閃,仿佛瞞著什麽事,最後更是找借口匆匆離開,莫不成他隱瞞的就是這事?顯然這其中又不像那麽簡單。
“就為了這個,讓她入崆峒?”顯然這個理由沒辦法說服安北平。
“桑諾曦在師伯身上下了毒,不出一日,師伯就會斃命,所以想要解藥,必須讓她入崆峒。”
聞言,安北平陷入深思,桑諾曦這樣費盡心思想要來崆峒肯定是有目的的,為了一條命,將崆峒千條命做賭注,他這個做長派的豈能這般糊塗。
“都知桑諾曦善於用毒,她的毒怕真是無人能解,父親……”麵對父親的沉默,安洛暘大概猜出了一二,要說解毒,在這短短兩日根本很難找到高手,崆峒向來舞劍習武,對用毒解毒根本毫無研究。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不能冒這樣的險。”不需要思量,這是作為一個長派本能擁有的顧慮。
“父親,這樣做豈不是將歐陽師伯的生死置之度外而不顧?!”
“歐陽村固然重要,那我崆峒上千弟子的安危我又豈能置之度外。”這確實是一個很難的決定,而作為一派之首,他必須要理智的權衡。
這樣的選擇,安洛暘也是掙紮了一夜,最後她發現,她不能不管歐陽師伯的死活!她做不到。
“我知道這很荒唐。”安洛暘緊咬下唇“但我相信崆峒上上下下百千弟子,他們如果知道了這件事,也會和我一樣,選擇救師伯。”
“此事沒有商量的餘地。你不要再提。”安北平斂目。
“父親,您怎麽能見死不救?那是歐陽師伯啊!”安洛暘心裏涼了半截,師伯為崆峒也同樣付出了很多,如今父親怎麽能將他的生命視若無睹呢?本以為他們應是情同手足的兄弟。
“你現在是在反駁我嗎?”安北平冷著臉,皓首。
“女兒不敢。”
“你知道你剛剛有多胡鬧嗎!現在給我去大殿罰跪!”
“是。”安洛暘躬身,頓了頓“但還望父親多加考慮。”
歐陽村是崆峒裏除了安北平外,最重要的師長,如果他死了,那崆峒也定會渙散。
而且還是死在這長派見死不救上。
安北平也不想白白失去這樣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輩,但崆峒更大的安危又讓誰來負責?
看著安洛暘離去的背影,安北平若有所思地垂下了滿是怒火的雙眸。
“師姐,起來喝口水吧。”轉眼安洛暘已在這大殿跪了整整一天,對於習武之人,這時間倒不算長,可安洛暘卻偏偏不用內力護體,這可就有點吃不消了,依然跪的筆直,這女人真是倔強。
“是啊,師姐,你就起來吧,你跟師父有什麽事都好商量。”一旁圍著幾個弟子,熱鍋上的螞蟻,焦急勸阻。
平時師姐對他們都很好很照顧,關鍵時刻他們也是很心疼師姐的,師姐向來沉穩孝順,也不知發生了什麽,居然會惹怒師父。
“大家不必掛記我,我不累,倒是你們一直在旁邊會讓我分神。”
一時間,弟子們啞口無言,不知如何是好。
“帽兒,你先帶大家出去,這裏交給我就好了。”柳少涼從人群中走出。
“那好吧,柳師兄,交給你啦,平時就您和師姐走的最近,好好勸勸師姐。”
“我明白,去吧。”他揚起安穩的笑容。
待所有人都離開後,他起步坐在了安洛暘對麵,平視著她“你到底說了什麽惹怒了師父?”記憶裏,安洛暘是從來不會犯這種錯的。
安洛暘抿緊雙唇不回答,臉色漸漸蒼白起來,漆黑的瞳孔卻依舊倔強。
“好,你打算這麽一直跪下去也可以,我陪你。”
起身,柳少涼也並肩跪在了安洛暘身旁。
“這事與你無關。”一人做事一人擔,安洛暘不想扯上無關的人。
柳少涼笑了笑,無動於衷“你若不願說,那我就陪著你也罷。”
兩人就這樣僵持了半個時辰後,安洛暘終於忍不住,她扭頭看著身旁的男人“我不需要你來陪我,我自己犯的錯我來承擔。”
“我知道。”他的側臉如雕刻般棱角分明“我猜得到是因為什麽事,應該與桑諾曦有關吧,如果一開始我就阻止你不去幫她,也不會有這些事情,所以這件事我也有一半責任。”
“我說過了與你無關。”可能跪的時間真是較長了,安洛暘的聲音聽起來都有些輕飄飄,一點威懾力也沒有。
“你要是真不想讓我跪著,那你就起來。”柳少涼的眸子沉下去,他擔心這個女人,擔心到不需要掩飾。
“我不能起來,如果我起來,師伯就可能會丟了性命。”安洛暘竭力壓抑著內心的翻滾,可終究挨不過柳少涼這般死纏爛打,她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那樣太過狼狽,她怎麽可以眼睜睜看著曾經那麽親近的人離自己而去。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母親去世後,她體會過這撕心的痛,身在亂世難免經曆分離,可如果能挽留下來的,她一定要竭盡全力。
柳少涼一時間有些接不住這句話的重量,他猜了千萬種原因,就沒想到會是這樣。
“如果桑諾曦不入崆峒,師伯就會死……”安洛暘咬緊牙關,重複了一遍“現在你知道原因了。”她語氣平淡,聽不出感情,可內心卻早已似被毒蟲啃咬過千千萬萬遍。
柳少涼的話還沒說出口,錯錯落落,安北平邁著穩健的腳步緩緩走來。
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從門外宣泄進來的光還呈微藍色,那是初生的日光,如孩子般清朗。
他目光越過桑諾曦,最後落在了柳少涼身上。
麵色冷清,緩緩開口“少涼,你去通知大家來大殿集合。”目光落刻在安洛暘身上,嚴肅而深沉。
“今天我們崆峒,要收一位新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