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十年生死兩茫茫
弟子個個都睡眼朦朧,被師父召喚到大殿後,全然不敢有昏睡的模樣,每個人都正襟危坐的盤腿整齊坐在殿內。
清晨帶著幾許清涼的風,太陽剛從天邊探出頭,方圓幾裏內都是一片安詳。
安洛暘站在父親身旁,膝蓋的疼痛險些讓她站不穩,汗水微微侵濕了散落下來的幾縷秀發。
香火已被點燃,淡淡的香氣彌漫開來。
歐陽村在副座入席,麵色始終凝重,心事沉沉。
兩響鍾聲過後,禪坐的安北平緩緩睜開了雙目,眼神沉穩穿透。
“今日將眾弟子召集過來,是為師有要事宣布。”環顧了一圈大殿內的弟子“今日我崆峒,將收納一位新弟子。”
每個人都屏息期待,新弟子,卻能讓師父師伯這樣大動幹戈將大家召集過來,可見此人絕非是什麽等閑之輩,會是什麽樣的人?在眾人疑惑中,殿外,那絕美女子穿著淺紅色衣衫緩緩走了進來。
眉目澄清,嘴角含笑,步履偏偏,清冽空曠的鍾聲在她入殿後響起。
鐺鐺鐺,沉穩有力的三聲。
很多弟子在這崆峒很少下山,見過的女子也是局限,這姑娘美的超凡脫俗,頓時惹得在座一陣唏噓。
花香彌漫在大殿,那女子含笑的目光第一個不經意投向了安洛暘所在的方向。
“小女子桑諾曦,承蒙眾位抬舉。”紅唇微啟,把自己稱為小女子,連她自己都忍不住打了個惡寒。
果然,話音一落,弟子中揚起一片嘩然,大家都不可置信地看著師父或看著那女子,她是桑諾曦?!就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桑諾曦?!!就是那個隻聞其聲不見其人的桑諾曦,如今卻毫無掩飾堂堂正正地站在眾人麵前?!揚言要入崆峒正派!這未免太堂而皇之了!
“初次見麵,以後還請大家多照料。”桑諾曦轉身,笑意盈盈地鞠躬,纖細手腕上掛著幾枚銀環,靠在一起發出叮當的響聲。
“師父!這不行,她怎麽能入我崆峒?!”
“師父,這樣的害人精應該是殺了為好,師父,三思啊!!”
“師父,師父!”
弟子們絡繹不絕的反對,桑諾曦聽著那些讓自己去死的聲音也不惱火,依舊笑意盈盈地站在那裏,脊背挺得筆直,看不出她眼神裏到底是裝著怎樣的情緒。
“你們師伯這次回來是多虧有桑諾曦相救,才得以脫身,對於師伯的救命恩人,你們還有何異議?”安北平發話,聲音洪亮威嚴。
頓時,殿內稀稀落落安靜了下來。
歐陽村臉色鐵青,咬著牙,擠不出一句話。
“縱使這樣……也不能..也不能讓一個怪物來崆峒。”還是有弟子,恨恨不平盯著桑諾曦,要不是力量懸殊,他肯定拿起劍刺向她。
“我們身為正派,無論對方如何,總要給予一次改過的機會,當初為師收你們的時候,你們之間又全是正人君子嗎?你們有機會重修!為何不肯給別人一次機會?”
“可是師父.……!”
“師父..她可是罪孽深重的桑諾曦啊!”
“我們身為名門正派,不能做這樣的糊塗事!”
“可她救了我的命!”歐陽村這一說話,倒讓安北平及安洛暘有些意外,從紀血仇那裏回來後,歐陽村的性情一直都是鬱鬱寡歡,誰也沒想到他居然還會替桑諾曦說話,難道真是隻是因為桑諾曦救了他嗎?而對那天的事歐陽村也是一直隻字未提,讓安北平不禁心生疑惑。
“誰說這是糊塗事?你們入崆峒後,我教你們的第一課就是知恩圖報,你們不會忘了吧?!”
師伯和師父都開口發話了,弟子們倒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歐陽村垂目“桑諾曦,你聽好了,入我崆峒後如果還做那些殘害性命之事,定當立刻趕出師門!”
“徒兒明白,徒兒已性命擔保,不會做出任何違背師門的事。”她目光炯炯,溫順至極,將這出戲演到淋漓盡致。
“無需多說,此事已定,桑諾曦,就過來給曆代祖上燒香吧。”
“是,師伯。”
弟子們怒視著桑諾曦燒香磕頭,看著師父師伯親自為她頭上撣下崆峒聖水。
大家都無可奈何又無從反對,心有餘卻力不足,他們沒辦法違背師門的決定。
“如今她已是我崆峒派弟子,願大家都能不糾過往和平相處,接下來還有早課,都散去吧。”安北平的目光在桑諾曦與歐陽村身之間流連片刻,收緊視線。
“師父.……”
眾人不甘,久久不肯離去。
“還要我再說一遍嗎?。”安北平厲聲道,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
你推我讓,師命難為,弟子不情願的慢慢散去,桑諾曦衝安北平深深鞠了一躬“謝師父給我這次機會,還……謝謝師伯。”
歐陽村沒說話,深深看了他一眼後起身離開。
安北平撫著胡須,將桑諾曦好一番打量,這女子眼中滿是紅塵滾滾,又一身孽緣,不禁搖頭輕歎“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桑諾曦眼前頓時落下黑線,這老頭第一次見麵就咒自己命不長?看在現在他是師父有是洛暘父親的份上,先不計較,要不鐵定翻臉。
心裏翻江倒海,表麵上還是衝安北平笑著。
“不知師父何出此言?”擺明了一副虛心討教的溫順模樣。
“隨口念起一句詩詞罷了。”日後崆峒還是要多加防備,這人目的不明,不能讓她趁虛而入毀了崆峒,待到時機成熟,還應將她逐出本派。
安北平起身後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安洛暘,拂袖離開。
好不容易安靜下來,這時桑諾曦才有時間好好打量安洛暘。
卻隻見她麵色蒼白,額頭滿是細汗。
安洛暘抬頭看著桑諾曦,動動薄唇,還沒等說出話,隻覺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幸好及時被一旁趕過來的柳少涼扶住,他將安洛暘護在懷裏,望向桑諾曦,目光如刀鋒般銳利,充滿敵視。
“不管你出於什麽目的,都最好離她遠一點,否則我不會放過你。”
寂靜的大殿內,轉眼隻剩下桑諾曦孜然一人。
想起剛剛一幕幕,所有人提防她,視她為怪物的場景,無所謂的笑了笑。
十年又相聚,不願再別離。
擁有的歲月怕陪著你都不夠,又何必在乎別人呢,安洛暘,將這三個字在心底輕輕念起,柔軟的如托起了一片花瓣。
幾年前,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
那是桑諾曦初下中原的第三天,圖裏雪山,是她要走的必經之路。無奈風雪太大,夜晚被隔絕在了山上,徒步許久,終於尋得一木屋,推門而入。
那時她剛十四五歲,臉蛋被凍得紅撲撲,掛著些許稚氣。
屋內有一老人在烤火,老人身著白衣,滿頭銀發,白眉已過眼角,麵帶笑容,像極了小時候聽人說起過的神仙。
“小姑娘,外麵很冷吧?”身前的火燒的劈裏啪啦,桑諾曦眼巴巴,真想靠過去暖和暖和。
“嗯。”桑諾曦呆愣愣的點頭,那時就已是美人胚子了,眉目清秀可愛動人。
“快過來烤烤火吧,爺爺這還有吃的。”
一聽可以烤火又有吃的,桑諾曦頓時興奮不已,拚命點著頭,眼睛閃呀閃,走了一天路,她早就餓了。撲過去,拿起地瓜,美滋滋地吃了起來。
“老爺爺,您叫……叫什麽呀,日後見到您,我一定多還您幾個地瓜。”桑諾曦好感激好感激老爺爺,老爺爺人真好,又讓她烤火又給她地瓜吃,她日後一定要報答爺爺,送給她很多很多地瓜。要不是碰見老爺爺,她覺得自己都可能會凍死在這雪山上。
“哈哈。”老人爽朗地笑了“吃吧,我不用你還。”
聞言後,桑諾曦更是開心了,笑的比蜜還要甜。
“真是個好看的娃,可惜,日後卻終要為情所困,孽緣啊孽緣。”
“我不知道什麽叫為情所困,但我是不會被誰困住的。”
“哈哈,小東西。”老爺爺大笑著“這風雪交加的,你怎麽一個人?”
說到這裏,桑諾曦不高興的嘟起嘴吧“都是桑闌那個壞家夥,說好了一起去中原,她卻不管我,自己一個人先下了山。”
“你說的桑闌,是你姐姐嗎?”
“嗯,你是怎麽知道的?不過她才不是我親姐姐。”桑諾曦眼睛亮晶晶,卻一閃哀傷。她的家人,早就都不在了。
“因為我是神仙啊。”
“神仙?”桑諾曦遲疑後哈哈大笑起來,老爺爺可真有趣怎麽還像小孩兒一樣喜歡聽故事呢“我才不信這世界上有神仙呢。”小時候會信,長大就不信了。
看她笑著老爺爺也笑了,這娃生的漂亮很是讓人喜歡。
“孩子,看在你我有一麵之緣,請聽我虛心教誨,之後無論遇到什麽事,一定不要執著,要看開放下,凡事皆空,人生苦難,沒什麽是真的是永恒的。”
桑諾曦仰頭,一臉的迷惘,她那時還不是很能理解這句話的意義。
“好了,記住我的話,雪已停,下山去吧。”老爺爺拍拍她的頭。
“怎麽會停?剛剛下很大啊。”桑諾曦疑惑地起身推開木門,卻隻見外麵果真皓月當空,晴空萬裏。
扭過頭,老人卻早已不見。
原來這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嗎?
望著熟睡的安洛暘,桑諾曦慢慢收回思緒,當初太小,她無法理解老神仙的那句話,現在想想:為情所困。
確實,她桑諾曦也許真的會為情所困,困在這個叫安洛暘的女人身上,讓她堅持的,努力的,隱忍這麽多年的原因全是為了這個女人。
看著那已經淤血變紫的膝蓋,桑諾曦拿著藥膏小心翼翼地塗抹上去,眼眶開始溫熱起來。
那麽多人都恨不得殺了她讓她去死,她做盡了喪盡天良的事,唯有她,安洛暘,隻有這個女子敢站在她身邊,無論十年前還是十年後。
她選擇的人,不會錯,也絕不後悔。
“嗯……”可能是有些痛,床上人皺起眉,緩慢睜開了眼睛,挺翹的鼻翼上布滿了汗珠。
“你醒了?再忍一會兒,這個剛塗上去的時候會很痛,但是痊愈的非常快。”
安洛暘疑惑地看著她,頓時心生戒備。
“你放心,歐陽村的毒已經解了。”她桑諾曦,向來說到做到。
安洛暘不吭聲,目光依舊緊盯著她,那瞳孔裏漆黑一片,深不見底。
“呐,痛的話就咬我。”桑諾曦將一直手臂送到她麵前,一定是安洛暘眼花了,她居然從她眼神中看到了心疼和愧疚?這人一邊難為著自己,又何必總是這樣惺惺作態。
安洛暘倒也不客氣,張嘴,死死地咬在了桑諾曦那白皙如藕的胳膊上。
都是因為這個人,自己好像真的在做一件糊塗事,一開始不殺她就是個錯,一錯再錯,閉上眼睛,努力平息著心中的怒火。
直到有血滴下來,桑諾曦也沒吭一聲,安洛暘感覺到嘴裏蔓延的血腥味後,才鬆開了她。
“不出半個時辰,淤血就會散開。”桑諾曦拿起手帕,擦拭了她嘴角的鮮血。
“你來崆峒到底是出於什麽目的?”安洛暘麵色冷然,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萬斤重。
“如果我的目的就是為了保護你,你信嗎?”看著安洛暘默不作聲的臉,桑諾曦心裏笑著,總是有那麽多疑問,說了答案你卻不信,又何必再問。
洗好毛巾後,她開始擦拭自己留血的傷口,這女人下嘴還真狠,看著胳膊上那歪歪扭扭的牙印,桑諾曦不禁笑了起來。
“洛暘,你的牙還真可愛。”
洛暘,叫的那麽自然,聽起來,又有幾分熟悉。
“不要叫得這般親密,我們並不熟。”安洛暘蹙眉,她不明白桑諾曦到底在想著什麽,明明是很危險的人,可相處之後又覺得她性格多變,如果她要對崆峒不利,以她的武功本可以早早下手,可她並沒有,直到現在,安洛暘甚至感覺她似乎並不是要做什麽傷害人的事,這女人性情詭異,讓人捉摸不透。
“慢慢就熟悉啦,還有我跟你說哦,以後我就住在你的隔壁,因為她們都怕我沒人敢和我一起住,這樣也好,我可以享受單間的待遇啦!”
她看著桑諾曦略顯孤單,又孩子的舉動,思緒萬分。
“桑諾曦。”她又忽然想起了什麽“你和師伯.……”
“病了就不要想那麽多,好好休息。”桑諾曦打斷她的話,不作回答,插科打諢的緊了緊她的被子。
“晚一點再來看你。”
這故意的閃躲,令安洛暘心中疑問越擴越大,難道她與師伯之間?真的有什麽外人不知的秘密嗎?
推開房門出去後,果不其然就撞到了一直守在門外的柳少涼。
“她怎麽樣了?”見到她,柳少涼心內一緊,千萬個提防。
“不出半個時辰就會痊愈。”桑諾曦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她睡了,別打擾她。”
柳少涼不出聲,眯起眼睛,滿是戒備。
轉身,倦色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