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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又將霜雪暮朝朝

  “師姐,不好,師父中毒了!”


  清晨,這是安洛暘被驚醒後,聽到的第一句話。


  穿上衣服,快步隨幾名師弟趕到父親的寢居,此刻的天空又飄起了細朦朦的小雨,纏綿又膠著。


  安北平躺在床榻上,臉色紫黑,早已昏迷多時。


  “什麽時候發生的事?”她沉著冷靜的開口,隻是眉宇間無法掩飾的陰鬱了起來。


  “就在剛剛,我給師父送飯,卻看見師父躺在地上,怎麽呼喊都不醒!”


  安洛暘伸出手,試探著安北平的脈像。


  筋脈渙散,明顯是被強勁內力撞散,脈搏起起伏伏,又有中毒痕跡。


  “去,把柳少涼叫來。”


  “剛剛就找過柳師兄了,可他也不知怎麽了,遲遲沒來。”


  眼前確定父親沒有大事才是最重要的,安洛暘扶起安北平,打算用內力幫他逼出劇毒。


  柳少涼為什麽沒立刻出現,這原因很簡單。


  昨日桑諾曦氣不過,偷偷在柳少涼喝茶的杯子裏下了藥,那藥名叫金槍不倒,趴在房頂親眼看著他將茶喝掉時,桑諾曦開心的暢快無比,大歎痛快痛快,要你跟我搶洛暘!要你對著洛陽笑,活該!

  雖說不是什麽很強勁的□□,憑毅力那小小的煎熬也是可以忍得過。


  隻無奈藥效太長,從昨夜一直持續到了清晨,柳少涼急的臉色鐵青,總不能下半身支著那家夥出現在大家麵前吧,又聽說師父中毒,情急之下,隻好自己動手將那話默默軟化掉。


  費了很大功夫,急衝衝跑到安北平寢居,滿頭是汗,眼下默默出現了黑眼圈,他大爺的!柳少涼真想罵人,用腳趾頭都能猜到,這麽無聊的事肯定是桑諾曦幹的!這娘們@xx……

  安洛暘渡了很多真氣,可全被吐了回來,這毒看來是怎麽樣都驅不散,天底下根本沒有喝入體內後絲毫震不散的□□,這裏麵隻有一個可能,蠱毒。


  柳少涼看到安洛暘麵色凝重,上前也探了探安北平的脈像,微弱錯亂,狀況不容樂觀。


  “師父似乎內力受到了很大的重創,還中了毒?”


  柳少涼想不明白,明教已滅,現在竟有人直逼安北平下手,不管這人究竟是誰,都不容小看。


  “這不是一般的毒,而是蠱毒。”


  “蠱毒?”


  安洛暘點頭沉思,這時她才恍然發覺桑諾曦不見了。若那人在,肯定是會圍著她的,可今日卻顯得過分冷清。


  “桑諾曦呢?”她回頭望著身後弟子。


  “回師姐,辰時看到她提著籃子,好像下山去了。”


  “下山?”


  “是啊,好像說.……要去捉魚。”辰時守門的師弟也不是很確定,隻能試探的回答。


  “少涼,幫照顧好我父親,我馬上回來。”


  撐著油紙傘,安洛暘決定下山去找桑諾曦。


  用著輕功,一會兒的功夫就到了山下,荷塘旁,卻也沒能找到某人捉魚的身影。


  天馬上就要黑了,還是要早點找到她回崆峒,在外麵別又惹出什麽亂子。


  微雨從細細一層逐漸轉大,落在地上發出沙沙沙的聲響。


  安洛暘踏過了這西塘裏的好幾座橋,穿過好幾條弄堂,都沒找到那惹眼的身影。


  最後雨勢太大,她不得不在煙雨長廊暫時停下了腳步。


  雨水沿著廊棚滑下,靜悄悄的黃昏時刻,雨水滴答滴答,不遠處也有三三兩兩在廊下躲雨的人,此情此景不免讓人懷舊一番。


  記得剛從洛陽搬來江南時,小洛暘總是會想過世的母親,母親生下她後一直體弱多病,最終還是在一個初秋的早晨離去了,所以她能想起的關於母親的記憶總是寥寥無幾,隻記得那是一個溫婉婉轉的女子,每次想起母親,她都會躲在這長廊下,看著雨水滴答滴答滑落,就好像在和母親說話。


  後來母親去了,隻有父親一直拉扯著她,在這世界上她隻剩下父親這唯一一位親人,希望父親不會有事。


  想著,心內悲涼萬分。


  “這雨水有這麽好看嗎?”有隻冰涼的手捏了捏她的臉蛋,驚訝地轉身,就跌進了桑諾曦那笑意盈盈的眸子裏,雨水那麽好看嗎?比我都好看,看我的時候都從來沒有如此認真過。


  “桑諾曦,胡鬧。”臉上被捏過的觸覺還在,安洛暘不悅地皺起柳眉,眼前人衣服濕了一大半,額前的幾綹頭發也散落下來,左手提著蓋著蓋子的竹籃,裏麵翻騰的魚,露出了尾巴。


  女孩子家家,弄得如此狼狽還敢在這大街上到處招搖,偏偏又生的這般動人,想不引人注目都難。


  “這副樣子也敢往出跑,我看你是越來越不怕死了。”這女人倒是忘了她有多少仇家了?還好安洛暘早有準備,將手中的披肩遞給她“穿上,我們回去。”


  “不是啊,我是看見你了,才一路跟過來想看看你要幹嘛,誰知道你會這麽無趣一直望著雨水發呆。”桑諾曦聽話的穿上披肩,絮絮叨叨說著,像一個淘氣的孩子“不過現在看來,你好像就是專程來找我的吧。”


  “這些日子你最好還是老實一些。”


  “我一直很老實啊。”她笑著“隻是這麽大的雨天,不來抓魚可惜了。”


  “桑諾曦。”兩人一前一後的往回走著。


  “嗯,怎麽了啊。”桑諾曦在身後,東跳西跳的躲著水坑。


  “你一直都在山下捉魚嗎?”


  “對啊,不然呢。”桑諾曦邁開一大步,直接擋住了安洛暘的路,歪著頭,笑著看她,看起來她今天心情很好。


  “沒有啊,沒什麽。”安洛暘想躲開她,上次有過例子,她不該懷疑桑諾曦,桑諾曦對自己的心不像是假的,應該不會做傷害她身邊人的事情,可除了她,對別人又毫無頭緒。


  “桑諾曦,我父親受傷了,並且中了蠱毒。”安洛暘停下腳步,望著她黑漆漆的眼眸“在這中原裏,你還認不認識其它會使用蠱毒的人?”安洛暘最終還是打消了懷疑桑諾曦的念頭,不會的,這些日子裏雖說了解不多,但她明白,桑諾曦是不會做這件事的,隻要她現在願意相信眼前這個人。


  可偏偏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臉上的笑容慢慢褪去,桑諾曦終於明了了安洛暘特意下山的用意。


  真好笑呀,她多麽多麽的會自作多情呀。


  “這中原就我會用蠱毒。”桑諾曦笑著,沒有絲毫感情的笑,隨著她的步伐,也跟著往左邁了一步,在這狹小的弄堂小道裏“所以呢?懷疑我?”


  桑諾曦心裏開始隱隱作痛,為什麽總是三番五次懷疑她,她所做的一切,她的真心看起來都如此虛假嗎?

  安洛暘撐著傘,對視上她的眼睛,長睫毛下的瞳孔閃爍著,桑諾曦眼睛裏又是那樣霧蒙蒙,繚繞著哀傷的氣息。


  “我沒有懷疑你。”安洛暘撇開頭,覺得她嘴角的譏笑討厭極了,她已經夠煩躁的了,不想再跟這人爭論什麽。


  煙雨繚繞裏,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將傘移到她的頭頂“拿著,等下又該淋濕了。”


  “你這是在關心我嗎?”她眼睛裏布滿了笑意,竹籃裏的魚很不聽話,一直折騰著,蓋子被弄翻,魚躍出來,撲通一聲,掉入了水坑中,濺起很大一片水花。


  沒做回答,避開她,向前走著。


  “安洛暘,我不會傷害你,也不會傷害你身邊的人。”從身後拉住了她的手,觸覺還是那樣,涼涼的。


  “所以你不用懷疑我,我不會做任何傷害你的事。”


  突然被扯住的手有些痛,安洛暘沒有轉身,動動嘴角,語氣冰冷“我說了我並沒有冤枉你。”都這個時候了,這女人還在這胡攪蠻纏,令她越來越煩躁。


  雨聲嘩啦啦,下的更大。


  “也是,我這樣的人,是不配得到任何人的信任吧,你們一身正氣,我這樣的人就活該被罵活該被看不起的吧。”她自言自語著,哀傷的垂下眼睛,霧氣愈加磅礴。


  不知道是不是這矯情的西塘,拉扯著她的情緒都變得酸起來。


  想著她付出過的種種,卻從來沒被安洛暘正眼瞧過,就算她對安洛暘掏心掏肺,都比不上柳少涼一個淺淺的微笑。


  她的癡她的情她的真,到最後不過都是她的一廂情願罷了,連被人憐憫一下的資格都沒有。


  她好似終於有了情緒,在這女人身上,她才體會到了什麽叫做真真切切,什麽叫有血有肉,大喜大悲著。


  安洛暘太陽穴很痛,心裏擔心父親的傷勢,耳朵裏卻充斥著桑諾曦那尖酸的言語。


  看著她始終不肯轉過來的背影,桑諾曦心如刀割,為你付出那麽多,可我在你眼裏始終是個可有可無的東西對吧?雨水滑落在臉頰,換回了那無所謂的表情。


  “不相信我是對的呢。”她慵懶的笑著,一步步走到她麵前,目光不經意的落在地麵上,然後又不經意的落在她眼睛裏“你本來就不該相信我。”


  她走向前,雙手撐著牆壁將她圈在臂彎裏。


  近在咫尺的距離,卻又仿若遠隔天涯。


  “我沒有時間和你爭吵這麽多,我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我父親。”安洛陽蹙起眉頭,伸手想要扯開她的手臂。


  “對啊,我在你那裏一直都不重要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我要回崆峒了。”安洛暘也徹底失去了耐心,一鼓作氣,隨口應付著,可她卻偏偏忘了,忘了這樣的不屑一顧會在桑諾曦那顆本來就千瘡百孔的心上再添一刀。


  果然,這樣的無所謂徹底激怒了桑諾曦,她狠狠拽過安洛暘,將她再次壓在牆壁上,安洛暘手中的傘,掉落在了地上,蕩起一圈波紋。


  “桑諾曦!”她滿眸怒火“你胡攪蠻纏總要分個時候吧。”


  桑諾曦無動於衷,低頭,直接吻住了她的唇。


  在唇齒相碰的那一瞬間,安洛暘明知掙紮也是沒用的,所以毫不猶豫,狠狠咬住了她的唇。


  很疼,桑諾曦卻也不躲開,任憑她咬著,直到越來越濃的血腥味在兩人嘴裏放肆蔓延開時,安洛暘才鬆口,使勁推開了她。


  “瘋子!”她氣急敗壞,衣衫也接近濕透,狼狽極了“以後你再發瘋不要扯上我,我沒理由要陪你一起這樣瘋!”


  擦掉臉上的雨,安洛暘躍上青瓦消失在茫茫霧氣裏。


  弄堂裏淅淅瀝瀝,雨還在下。


  幾滴淚渾水摸魚進入雨裏,肆無忌憚地從桑諾曦臉上流落下來。


  安北平的寢居即使圍滿了人,也靜悄悄的陰冷沉寂。


  桑諾曦渾身都已濕透,腳下一步一個水印,冷著臉,向床前走去。


  大家見桑諾曦過來,都紛紛退出去,像躲避怪物一樣。


  “讓我把一下脈。”


  安洛暘沒做聲,算默許。


  桑諾曦走過去把了把脈,那蠱毒的流向她在熟悉不過了,正是桑闌會的萬花咒。


  安北平體內除了蠱毒還有內傷,這樣強烈的蠱毒會消耗掉很多內力,所以為了自保,種蠱人都要隱藏在很遠的地方通過物質做媒介下蠱,

  所以那傷不可能是桑闌所為,如果她下了蠱,就不可能近距離傷害他。


  真氣一直在安北平體內亂串,無法融合,閉上眼細細探去,這不合的內力不是來自外界所為,明顯是來自安北平體內,而他自己的內力又怎麽會與精血不合呢?

  桑諾曦蹙眉,一時間有些想不通。


  “怎麽樣?”見她低頭思緒,安洛暘開口問。


  “不樂觀。”桑諾曦說不樂觀,那就真的是很不樂觀,桑闌這次下的蠱很毒,據她所知,這蠱隻有一個東西能解。


  “怎麽樣才能解。”隻要能給父親解毒,上刀山下火海她都願意。


  “隻有我能解。”她笑“可是你要給我時間。”昏暗裏,桑諾曦的輪廓半暗半明,嘴角的弧度捉摸不透,意味深長。


  當晚安洛暘傳令下去,崆峒上上下下加強戒備,每隔二個時辰就會清點人數,晚上輪流有人守山,不經同意,不得擅自下山。


  一整天,安洛陽的神經都處於緊繃狀態,好不容易熬到深夜,麵露倦意時,一個細小的開門聲,又令她重新建起了戒備。


  安洛暘神經一緊,剛要起身時,卻看見桑諾曦正慢悠悠走了進來,嘴角笑意盈盈“緊張什麽,是我。”


  見來人是她,安洛陽緊張的神經稍作緩和,不易察覺地鬆了口氣,抬頭道“你來做何時?”


  桑諾曦走到她床前,拿起一個青色容器放到安洛暘手中,安洛暘狐疑地打開,隻見裏麵竟是些沒有氣味的藥丸。


  “每隔十日吃一粒,剩下的磨碎灑進崆峒水源處,這樣可以防止所有人被蠱術所害。”


  說著,她不放心,又在安洛暘枕下放了一個香包,那香包有驅蠱化毒的功效這樣可以確保她不會被任何蠱毒所靠近。


  桑諾曦早已做好一切準備,就希望回來後安洛暘能安然無恙。


  “桑諾曦,你有辦法救我父親嗎?”


  “當然。”燭光下,她的笑容若即若離“我可是桑諾曦。”


  “你要用什麽辦法去救?”不知為何,看著她的笑容,安洛陽心裏忽然空了一截,摸不著頭緒,抓不到尾巴。


  “我要離開,過些日子才會回來,我封了你父親蠱毒吞噬的穴位,不出幾日他就會醒來了。”


  “跟我說實話,我父親到底怎麽樣?”


  “如果找不到解藥,那他的壽命就隻有不到半年時間了。”她看著安洛暘極力掩飾傷痛的模樣,心裏就像被針紮了一樣疼“洛暘,你相信我,我會拿著解藥回來。”


  安洛暘在夜色靜靜地盯著她看,也許並不是想看著她,隻是她想找一個位置,讓自己的眼淚不至於太狼狽地落下來。


  “洛暘。”桑諾曦笑著,夜色裏灼灼生輝“等我回來後,你可一定要抓一次蝴蝶送我。”最終她還是沒能忍住,伸出手溫柔而憐愛地摩挲著她的臉頰。就像相愛了十幾年的情人一般,溫柔似水。


  這句話,瞬間直擊安洛暘記憶的最深處,她抬頭不可思議的望著她,記憶的衝擊力攪拌著千言萬語,一時間竟讓人說不出一句話。


  “我走了,好夢。”那人卻連一句解釋都沒有留下,起身消失在了她鬱鬱蔥蔥的視線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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