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為伊消得人憔悴
桑諾曦忍著疼痛,連意識都開始模糊,隻感覺身體輕飄飄如化作了一團火熱絲綢,而後被一個溫暖的懷抱包圍,那懷抱裏熟悉的香氣令她繾綣極了,目光裏忽明忽暗,仿佛盛開了十年前洛陽城那些爭奇鬥豔的牡丹,嘈雜聲徐徐入耳。
安洛暘將她小心的抱到床上,隨著大紅色的紗幔垂落,她的身體也同時在已能用肉眼看得到的速度發生著變化。
青絲轉眼變成白發,一念千年的魅力在她身上張揚演繹著,黑色的瞳孔若隱若現出紫色光芒,像某種貓科動物一般神秘優雅,她半臥在床榻間,眼神折射出痛苦的淩厲,像一隻受了傷臥在深山裏依舊倨傲的狼,腰不盈一握,鬼魅無暇,臉色似乎都比往日蒼白了些許,彎曲的白發在她玲瓏有致的胸前酣睡,美得如此不食人間煙火,近看,更是落魄的禍水紅顏,香汗之間,蹙起的黛眉之間,無一不讓人憐惜萬分。
安洛暘曾經在竹林目睹過這樣的場景,可今日兩人距離不到半寸,看得人更是心驚動魄。
她呼吸的較為吃力,紅酥手半遮半掩整理著額前散落的發,舉手投足盡顯纏綿悱惻,她紅唇微啟,胸口像海浪一樣起伏著,疼痛使得她呼吸略顯急促,狹長的眼睛半眯著,妖豔氤氳。
“你不怕嗎?”神智三分抽離七分清醒,桑諾曦明白自己此刻的模樣一定狼狽極了,安洛暘平日裏對自己總是不輕不緩的態度,可此時連目光都無端重了幾分,自己如同怪物一般的模樣,定是驚嚇到她了罷。
桑諾曦那氣若遊絲的話語,並沒有讓安洛暘回過神來,這樣的場景,正給她帶來著難以平複的視覺衝擊,不禁暗自感歎造物者的神奇,如此毫不吝嗇,打造出這樣精致而美麗的人間尤物。
在桑諾曦慢慢將頭偏過去暴露出了大部分光滑潔白的頸部時,她才驚覺床榻上的人兒已經清醒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卻被桑諾曦的美色所吸引,這與世間那些淺薄的男子又有何分別?說是淺薄,又不得承認這女人真是禍水,總是勾人魂魄,毫不費力。
安洛暘不動聲色的蹙起黛眉,目光清明幾分問道“你體內蠱噬怎麽會突然發作呢?”
桑諾曦搖搖頭,緊鎖眉間,目光尖銳,漆黑眼眸間難得流露出尖刻的英挺,在沒有傳介物的情況下,這蠱噬理應不會無端發作的,她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狀況,一時摸不出頭緒,最好的打算可能是湊巧,而最壞的,可能就是桑家那邊已經開始行動了,而且還是一次悄無聲息,殺人封喉的獵殺,從花決的突然出現開始,桑諾曦就隱約捕捉到了一些若有若無的疑點,可現在身體糟糕的狀況,還不允許她想那麽多。
“那人當真是你弟弟嗎?”
見她陷入思索,安洛暘話鋒一轉,將疑問拉到了眼前。
“莫要說相隔十年。”桑諾曦眯起眼睛,略有吃力的微喘著“那張臉,從他出生起我就牢記了二十年,怎會不認得。”
花決是如安洛暘一般重要的存在,有些人活在了生命裏,即使消失多年,可當他再度出現後,那些灰白的敏銳也會在須臾間變得鮮活起來,她一直都認得,也沒有理由認不得,畢竟牽絆著他們的,還有身體裏那些流淌著的相同血液。
“你莫要怪我剛才擋住了你們相認,人多嘴雜,我怕你太魯莽,他日後悔。”畢竟崆峒上上下下幾千弟子,她了解桑諾曦,並不代表所有人都了解,現在又突兀冒出來一個弟弟,定是又會被雲所亦雲,況且從桑諾曦以往的敘述中她了解到花決已消失多年,雖說相逢應歡喜,可本來應是死去的人,現在又莫名好端端出現在眼前,卻一副不記得過去的模樣,這其中的漏洞與不尋常,讓她有些隱隱不安。
“其實我倒要謝謝你,本來也並沒想與他相認的。”
桑諾曦這樣的回答,有點在安洛暘意料之中,卻也有些是在她預料之外。
“我與他相認又有何用,無端平添一份危險罷了。”連一個安洛暘她都顧及不過來,又把弟弟牽扯進來,是有多愚蠢啊,而且花決的出現她也斷定,這絕非偶然。
安洛暘沒想到在這樣關頭,桑諾曦還能保持一顆顧及大局的心,實屬不易。不過轉念又不解,這人能克製住不去認弟弟,怎麽就克製不住不認自己呢?果然,還是親弟弟的生命安慰比較重要一些吧。
這樣的推斷倒有些偏激,還有一些無端的醋意,這些日子以來安洛暘發現自己倒是越來越愛想一些無關緊要的風花雪月了,像極了膚淺的少女,這讓她多多少少對自己再度嚴苛起來。
“你這身上的蠱究竟該如何解?”
“怎麽?莫不然你要幫我解?”桑諾曦眯起眼眸,而且是很不悅的眯起眼眸,腦中忽然浮出剛才她與柳少涼甜情蜜意的畫麵,哼!不去關心你的如意郎君,關心我幹嘛!
“你對我有意,我自當會幫你。”安洛暘坐的端莊,就連語氣裏也拿捏好了分寸,即不生疏也不親近,似有若無的距離總是撩的人心亂萬千。
“哦?這麽說來,那就算你欠我一份恩情了?”
“古人今皆感恩戴義,懷欲報之心,洛暘也亦是如此。”
安洛暘這樣掌握分寸,無端文縐縐的樣子在桑諾曦眼裏卻刺眼極了,經曆了這麽多,她希望她能對自己放下芥蒂,自在相處,可顯然事實並非是她所想的那樣,她捉摸不透這女人,安洛暘總是像風一般抓不到看不穿,好似有了頭緒又忽然溜走,令她苦惱不已,使原本就痛苦不堪的身子更鑽心了幾分。
“你欠我一份情,我幫你記著,他日你要還我,但我身上的蠱毒,這世上無藥可解。”桑諾曦臉色慘白,卻還是努力將每一句話拚湊完整,她說的是真話,卻又不是真話,這蠱卻是無藥可解,但卻能用命解,桑家人的命來解。
當桑家嫡親有一人命盡時,這蠱便會自動化解。可偏偏桑家人的命,並不是那麽好要的。
安洛暘雖然心存狐疑,但桑諾曦不說她自是不好再問什麽,憑她對桑諾曦的了解,這女人絕對是又隱瞞了什麽,她不說安洛暘自己也會去尋得答案,略有遲疑打算離開時,桑諾曦卻揚手,環住了她的腰。
“不要走……陪陪我。”她將頭埋到安洛暘腰間,巨大的疼痛讓她身體冰冷到毫無溫度,她慌張的想留下安洛暘,她接近哀求的渴望這個人能留下來陪著她,人在脆弱的時候最無助也最沒有安全感。
安洛暘清晰的感受到了那人指尖的冰冷,和她止不住顫顫發抖的身軀,認識這麽久,她見過桑諾曦許許多多脆弱的時刻,而這女人也偏偏隻有在她麵前才肯展現這些真實的自己與軟弱,她不是看不到桑諾曦的真心,卻也排斥她的真心,她害怕這些不求回報的付出,她怕自己也會荒唐的有所動搖,她沒辦法將這些說出口,也許說了眼前這個人也無法感同身受,畢竟她們不同,她冷靜自控,可桑諾曦的所有心思卻都傾盡在愛中,她從不猶豫或退縮,她可以不在乎那些所謂的世俗,她貞烈而勇敢,不顧一切,世界上愛人的方式有千千萬萬種,她卻偏偏愛的愚蠢,愛的如晚霞,如荊棘鳥,淒豔又壯烈。
如果沒有這些波折的命運,憑她這般出眾的容顏定會選進紫金城成為灼灼耀眼的佼佼者,偏偏她要背負這般苦難,選擇無數荒唐,她嬌弱的身軀,其實也是渴望被擁抱被肯定的吧,可惜她的一往情深,選錯了人。
自己能給她什麽呢?隻會讓她更難過更受傷罷了,安洛暘實在想不出自己身上有什麽地方能值得讓她如此執著。
“我要怎麽做,你才能好受一點?”安洛暘終於歎息一聲,轉過身,眉目裏憂心忡忡,小心地將被子蓋在她身上。
“你什麽都不用做.……隻要躺在我身邊,在這裏陪著我就好。”見她肯留下來,桑諾曦臉上露出了一絲孩子氣的高興,不過馬上就被疼痛替代,蒼白不已。
“你出了太多汗,我先幫你擦擦身子。”
“不要.……就在這裏別走……讓我能抓得到你。”她聲音輕得很,連抬頭的力氣都使不上半分,她覺得她好像就快要死掉了,那些灼心的痛似乎要從她身體裏狠狠將她撕碎,所以她隻能拚命地抓住一個堅持下去的希望。
安洛暘不忍看她這般難受,隻好順了她的話躺到床榻上,不知道這樣她是不是就真的會好受一些。
桑諾曦感受著安洛暘身上溫潤的氣息,和淡雅的芬芳,時光在這樣的靜謐裏好似緩緩回轉,她想起了那個西塘的午後,那片放肆盛開的桃花林,和她白衣似雪不染纖塵的孤傲背影,在漫天的桃花裏襯得日月失色,動人心魄。
世界上怎會有這般美好的人呢?一定是夢吧,她美好的像場夢,找不到半點雜質。
桑諾曦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環住了她的腰間,安洛暘神經緊繃了一瞬間,感覺身後人再無其它動作,也就慢慢放鬆了下來。
聞著她身上熟悉的味道,桑諾曦眼睛酸的發脹,該用什麽樣的語言來表達她的感激之情呢?十年前也是,十年後也是,被噩夢驚醒的夜晚也是,發瘋失控時也是,這個美好的如蘭花一般的女子,總是在她最脆弱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到身邊。
她這苟延殘喘的生命裏,唯一的一處潔淨便是這沾不得半分汙垢的人了,所以哪怕讓她獻上生命,也不能讓她受到半點傷害。
可畢竟人都是貪婪的,說起最貪婪的,無非就是遺憾不能與這般美好的人兒長相思守罷,桑諾曦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恨自己不能成為男人。
夢中青山小河邊
兒時綠樹白雲間
有情郎騎竹馬至
心手相牽到今天
樓外樓山外山
我隻願在你身邊
任他朝夕風雲變
深情默默到永遠
很久之前,她在柳少涼那裏無意聽來了這首曲子,一直都想哼給安洛暘聽,也一直沒能找到合適的機會。
今天是疼到她就要昏厥,才不經意哼了出來,去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和那些雜亂的思緒。
安洛暘也沒在動,靜靜聽她小心哼唱著斷斷續續的曲子,時間忽然也變得平靜起來,聽著那些調那些詞,她開始閉上眼睛回想,回想起了與桑諾曦從小到大相識的點點滴滴,兒時那些純真與愉快,也讓她始終緊繃的情緒柔和了幾分。
桑諾曦就這樣哼著歌,不知不覺中昏昏沉沉熟睡了過去,再醒來已經是次日晌午,身子還有一些虛弱,但疼痛已經消失的蕩然無存了,昨日被汗水浸濕的衣服今日已經是清清爽爽被換了新的,而枕邊空蕩,唯有空氣裏散落的幾縷灰塵,那照顧了她一夜的人兒早已不在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這段日子讓大家久等了,最近著實沒有思路,幾次打開記事本都寫不出一段話,所以耽擱了許久,望見諒,還有最近天氣轉涼,你們一定要多穿,別感冒!
關於荊棘鳥的故事,我在光年那篇文裏有提起過,一直很喜歡,今天在這裏再一次分享給你們,荊棘鳥的故事,像極了那不顧一切的桑諾曦。
傳說有一種荊棘鳥,一生隻唱一次,從離開巢窩的那一刻起,它就在尋找荊棘樹,直到如願以償,然後,它把自己身體紮進最尖最長的刺上,在那荒蠻的枝條間放開歌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