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冬日慘淡而如睡
桑諾曦醒來時隻感覺全身都蔓延著從未有過的清爽與放鬆,毫無痛感的知覺讓她略微訝異,如果沒記錯的話,在她意識消散之前是斷了肋骨被桑闌踩到腳下的,少了那些肝腸寸斷的陪伴她倒有些不安分了。
記憶裏忽然閃過裂痕,她看到了刺眼的光亮,旖旎的花海,還有那男人躲在衣袍下冷漠的神色。
她驚得驟然坐起身,目光在屋內快速掃視著,最後終於在床邊的角落裏,看見了那氣息粘稠而冰冷的身影。
“花決呢?”眉目之間的冰川在須臾間凝結,腰身自然開始繃緊。
角落裏的人,從巨大衣袍下抬起了頭顱,他沉默了半刻,才用那不符合外表的低沉嗓音說道“我身邊唯一的隨從,將他帶回了昆侖山。”
“你要對他做什麽?”
“你應該是清楚的,花決中了迷神蠱。”迷神蠱雖然算不得是上乘巫術,但卻是最耗人心血的,它的唯一必要條件就是時間,將迷幻景象植入進降蠱人大腦中,日積月累,當迷幻景象多於現實記憶時,那真實的記憶就被會封閉,從而降蠱人隻相信腦海中那些飄渺虛無,忘卻真實記憶,而從種蠱到成蠱這個過程,往往都很漫長,少則也要三年五載。
種蠱漫長,想要解蠱,那更是難上加難。
“昆侖山有一汪泉水,名曰淨泉。它可化解塵世中一切迷幻靡靡景象,隻有昆侖使徒才能找到這池水的所在,這也是救他的唯一希望,難道你想放棄嗎?”
桑諾曦緘默,她沒辦法相信幽冥說的一切,但似乎也不能全盤否認,她深知花決種的蠱是頑固的,有一線希望她都會去拚盡全力試一試,怕就怕,這隻是將他推向另一個深淵。
“昆侖山使徒一生不得離開昆侖,別告訴我你的出現是特意為了幫我?想要我信你,就要先給我一個理由。”桑諾曦冷笑,可信嗎,連她自己都覺得荒唐,多少個日日夜夜,她恨不得殺了這男人,本以為此生不會再相見,這魔鬼偏偏又為何要再次從地獄裏跑出來做起了普度眾生的菩薩。
“是為了你而來,也是為了救你,如果你執意要理由,恐怕我隻有一個情字能給你。”要說理由,恐怕這人世間一切荒誕的事物都可以用一個情字來化解。
而昆侖山使徒,可以離開昆侖的理由隻有一個,那就是動了真情,從而一生,不得再回昆侖。
“情?”桑諾曦重複著這個字,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目光中散發著癲狂的妖豔“喪盡天良的禽獸,會有情嗎?”
“你何必這樣咄咄逼人。”聽著她刺耳的嘲諷,幽冥竟真的難得激動起來,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甚至都遮擋住了窗邊那些唯一的僅存光亮。
“我向來不喜愛與人解釋什麽,但你對我的耿耿於懷,我今日倒是執意要解釋。”
“你該做何解釋?”桑諾曦笑到肝腸寸斷,她歪著頭,墨黑色的頭發如瀑布一樣斜斜宣泄下來,美得心曠神怡。
“我從未真正碰過你。”
幽冥一字一句,直抵桑諾曦內心,她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光潔的脖頸暴露在微涼空氣裏,肌肉因為過度僵硬而形成了好看的線條,她就先是靜止在那裏,然後忽然扭過頭,第一次那麽毫無逃避的直視著眼前的男人。
“你再說一遍.……”她竭力讓自己保持著鎮定,她想維持那些僅有的優雅,但她還是露出了破綻,她的聲音因為極力渴求答案正在瘋狂的發抖。
“我從未真正碰過你,你應該知曉的,這世間有一種奇藥叫做守朱砂,你大可以找來試一試,看我是否真的有輕薄過你。”幽冥怕是此生從未用這般真誠的語氣說過話了,天下美色人人垂涎,他不是小人卻也不已君子自居,他一生身居昆侖山內,山外之事都是從四書五經裏得知,男女之情在他眼裏也更是乏味庸俗之談,他讀過妹喜與妲己,褒姒與驪姬,在他眼中,美麗的女人也更是妖孽,是禍水,是遺臭千年不該有的存在。
所以他對桑諾曦針鋒相對,試圖用盡一切粉碎她的美麗,撕破她的皮囊,但在這摧毀的過程中,他卻也見識到了別樣的色彩,他第一次活生生的看見了,這世間竟有如此癡心塌地亮麗決絕的女子,她美得如飛蛾,愚蠢而壯烈。
所以在她昏迷的那一刻,幽冥是已經進入到她體內了的,但他看到這人即使陷入夢中也緊皺的秀眉和眼角的淚水,心裏忽然驟疼不已,古人語:不以一眚掩大德。況且她與桑諾曦更是僅有一麵之緣,便從書中那些道聽途說的醜陋強加於她身上,這與卑賤之人有何分別,以偏概全,昏庸無道。
所以在最後他才清醒,並沒有破壞桑諾曦那層珍貴的膜,他默默退出來,將她身子擦幹,為她換上了幹淨的衣服,派人將她送回了山下。
也是從那一刻開始,他們之間命運的繩索被觸碰,慢慢轉動。
“如果你肯信任於我,就盡管放心,這支短笛贈與你,日後若有需要,隨時都可以吹響它,至於花決何時能回來,那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我不稀罕你的東西。”即使這樣,桑諾曦還是態度強烈,她沒辦法聽過草草幾句解釋就釋懷他過去所有的醜陋。
“如果你不收下,那你就沒辦法再找到我,而找不到我,就表明你也將再也找不回花決。”他難得掀開了擋住容顏的衣帽,露出精致俊朗的輪廓,唇邊弧度還帶了些皎潔的篤定。
他越得意,桑諾曦越是發恨,果然還是一個金玉其表,敗絮其中的人渣!
返回崆峒的路上,桑諾曦半信半疑去買了一瓶守朱砂,將那些白色的粉末灑在手腕處,果然不出半刻,手腕處就若隱若現出一枚鮮紅的圓點,那便是證明,證明她還是清白之身最好的呈現!
她頓時激動到無以複加,胸膛裏的心髒劇烈跳動著似乎都要從她身體裏鑽了出來,她難掩一臉的開心,她歡快的跳著,旋轉著,臉上的笑容從未如此滿足過,就連路邊的淤泥此刻在她眼中也都是鮮活的,美麗的。
夜已深,她終於不知疲倦地回來了,剛推開房門,就隻見安洛暘正端坐在她的桌前,燭光搖曳,她的身影看起來繾綣溫和,屋子似乎都充斥著她獨有的清香,桑諾曦很用力地笑著,迫不及待想衝上前將她擁入懷中,告訴她,這一天究竟有多麽多麽的振奮與瘋狂。
“一整天去哪了?”桌前的人抬起頭,看到她淩亂的發梢後,微微有些不悅的皺起了黛眉。
“怎麽?擔心我嗎?”桑諾曦臉上掛著皎潔的笑容,語氣輕柔地差一點都能捏出水來。
“你受了傷,這幾日還是不要亂跑。”她眉宇上那兩條秀麗的眉毛認真地皺成一團,頗顯可愛,她倒是擔心桑諾曦的,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外麵那些人擠破了頭顱想要殺她,她竟然還敢不要命的自己先跑出去。
桑諾曦差一點被她孩子氣的語境逗笑,慢慢走近,才發現這女人臉蛋居然也紅的異常。
“你怎麽呢?平日也不見你這麽關切我。”
“我是在提醒你,現在你回來就好,我也先告辭了。”安洛暘揮了揮手,起身之後竟感覺體內一陣酥軟,幸好單手及時扶住了桌邊,差點險些跌倒。
“小心!”桑諾曦急忙走過去,半攙扶住她的身體,靠近後才感觸到她身體竟熱的驚人,剛剛還晴朗眉目驟然嚴峻起來。
“你身體怎麽這麽燙?今日在我之前你都見過誰?”
安洛暘搖頭,剛剛那一下眩暈,讓她思維忽然混亂起來,隻記得柳少涼有來找過她,他們喝了幾杯茶,然後.……然後父親也過來找過她,說了一些噓寒問暖的話,再後來.……她隻是發現桑諾曦不見了,便過來找她,都是身邊尋常親近的人,一整天都沒有什麽刻意的事情發生過。
安洛暘思緒淩亂,體內那種異樣的難耐似乎隨時都要呼之欲出。
”你先扶我回房間好不好?”她強忍著身體那些不明覺厲如洪水猛獸一般的欲望,臉色潮紅,連呼吸都不免急促了幾分。
桑諾曦點頭,單手攬過她的腰身,讓她半靠在自己懷中,清香襲來,溫熱的體溫貼近,似乎就猶如燎原之火一樣,瞬間點燃了安洛暘體內的欲望,在聲音馬上將要脫口之際,她保持那僅有的清醒,從桑諾曦的懷中狼狽逃開“先不要靠近我.……幫我……打一些冷水過來。”
安洛暘慶幸此時的自己還能保持一些清明,她忽然深刻意識到,自己這樣不同與往日的敏感反應,應該就是中了情毒的跡象,她現在想不到究竟是誰會給自己投這樣下三濫的毒,又是出於什麽目的,眼前當務之急,是要將這可怕的欲望抑製下去。
“你等我,馬上回來。”桑諾曦從小接觸世間百毒,她當下也是立即了解安洛暘這樣敏感的反應恐怕正是中了情毒的跡象。
幸好水井離她們的屋子距離不遠,可惜她現在沒有內力,滿滿的兩桶冷水,就算再近的距離也要耽擱一些時辰的。
隻希望安洛暘能挺住,一定要忍耐住,等她回來。
心中越想越是擔心,托著扁擔也開始加快腳步,卻在穿過長廊時,見門前黑影一閃,她立刻放下重物追去,當看清來者時,倒也是大吃一驚。
“柳少涼,你在這裏做什麽?”一個大男人,深更半夜逗留在女子閨房外,在作風良好,她也不會相信這男人此刻得想法是幹淨的。
“洛暘中了毒,三個時辰內,必須為她解毒。”柳少涼竟也是沒有躲閃,出乎意料的正麵回答了桑諾曦的問題。略帶幾分倉促與焦急。
“不然呢?”
“不然她會死。”他似乎更激動了,邁開步子就想繼續往裏麵走。
桑諾曦與他冷眼相對,不動聲色擋到他的去路,心內的猜測緩緩浮出水麵“你知道的還真多,你是想獻身為她解毒嗎。”她諷刺的笑著,安洛暘一直把柳少涼視為自己親近的人,而如今,這個被信任的人卻拿著世上最鋒利的劍來反過來傷害她!
“你沒有權利質問我,這是她父親親自傳達給我的命令。”
“他沒理由這麽做。”真讓人啼笑,天下有哪一位父親會派人去給自己親生女而下情藥的?那簡直禽獸不如!
“我現在沒有時間告訴你這麽多,眼前救她才是最要緊的。”柳少涼向前一步,與他決絕的對峙著,他今天是傾盡一切也要將安洛暘帶走的!
“柳少涼,我今天絕不允許別人靠近她半步!”即使內力盡失,但桑諾曦那些骨子裏的張狂與淩厲還是在的,畢竟被桑家養了那麽久,心狠手辣她還是學得來的。
“我不靠近,那你來幫她解毒嗎?”
“當然可以!”
“你想讓她躲你一輩子嗎?而且桑諾曦你要知道!這並不是普通的情毒,這是龍鳳決!是不允許脫離陰陽交合的!”
一句話落下,桑諾曦的理智瞬間崩塌,她做夢也沒想到,柳少涼居然會下龍鳳決,他會如此狠心給相處了多年的朋友下這般剛烈的毒藥,他難道就沒有想過,如果二個時辰內沒法解毒的話,就算是神仙下凡,也救不回安洛暘的命!
“柳少涼,我一定會殺了你!”她眼睛紅的嚇人,轉身快步走回屋內。
此時安洛暘的神智已經瀕臨破碎的邊緣,她的衣服已經被自己褪去了好大一半,香肩半露,她眯著眼睛,隻見是桑諾曦回來了,那驚於常人的理智還是促使她脫口而出“冷水呢?”
“對不起,我沒能打回來。”桑諾曦站在門邊輕輕的回答,塵埃裏她的表情看起來無可奈何又叫人心碎。
安洛暘理解桑諾曦那無奈的表情,她一定真是沒了辦法,不然她不會很認真的對自己說對不起。
安洛暘有些想笑,等下碎的又不是你,你幹嘛還要難過呢?我也沒有怪你。
她這樣飄渺的想著,但終究還是沒能說出口。
體內那些不屬於她的野獸們似乎不宣泄出來就要將她撕碎一樣,安洛暘悶得發慌,手腳都是軟綿綿一片,鼻息間忽然滾燙,殷紅的鮮紅就那樣肆無忌憚流了出來。
桑諾曦走過去將她抱在懷裏。在一步步小心翼翼將她放在了自己的床上,生怕會弄碎她一樣,謹慎到卑微。
她拿來幹淨的手帕將她鼻下流出的鮮血擦幹淨,昏黃下,她的皮膚比往日往昔還要白嫩,嬌嫩欲滴的雙唇,欲說還休的眼神,每一寸,都寫滿了渴望與淒離。
“你知道,我是一定要救你的。”桑諾曦握住她的手,撫摸著她的臉頰,目光不舍而疼愛。
“我知道這對女人來說有多重要,但就因為太重要,所以我要親手把你交出去才放心不是嗎?”
她一邊說著,眼淚一邊滴落下來,此時此刻,她多恨自己不能成為男人!安洛暘是她此生唯一活下去的信仰,而偏偏是這個時刻,她憎恨自己的脆弱,她碎了還不夠,居然連最愛的人,她都無法在保護周全。
這或許就是對她來說最深的打擊,最尖銳的諷刺。
安洛暘難受地蹙起了眉頭,看著眼前的人,她的神智已經到達了頂峰,徹底瓦解,現在引導她清醒的,隻有一個,就是她體內的欲望。
她是驕傲而克製的,即使在這個時候,她也潛意識裏不允許自己做出難堪的動作,她隻是忍耐著,拚命拉過身下的被褥,眉宇緊緊皺在一起,不吭一聲。
她肌膚光滑嫩白,美眸裏盈盈流動著水一樣的波紋,唇不點而紅,多麽美好,
淚水順著桑諾曦眼角滑落,她說過不會讓安洛暘難過的,而此時這個人難過成這幅模樣,她卻還能在這裏忍心看著,思想在拚命掙紮,心如刀割。
她是最自私的人吧,她寧願看著安洛暘難受,也不願讓別人霸占她的美好,這麽想來她的愛又是多麽狹隘而陰暗,無論發生什麽,她都應該做第一個撫平她皺起眉頭的人啊,因為她愛著的,她日日牽掛著的,就是這個溫軟如玉的女子呀。
她低頭慢慢靠近安洛暘的唇,安洛暘用迷離接受的眼神望著她,但就在她們雙唇馬上就要靠在一起時,桑諾曦突然像下定了很大決心一般,驟然起身,用被子卷過安洛暘的身體,將她抱了起來。
夜色下,桑諾曦將被褥下的人輕輕放到了柳少涼懷中,語氣卻扭曲而冰冷。
“趁我還沒有後悔,馬上帶她走!”
柳少涼沉默,望著桑諾曦紅腫的眼睛,和胸前劇烈起伏的弧度,他動了動嘴角,最終卻一句話也沒能說出口,緊了緊懷中的人,轉身而去。
就這樣一個看起來怪異而簡單的交接,隻有那一瞬間,桑諾曦隻覺自己整顆心都難過的要死了一般。
她看著月色下與自己漸行漸遠的影子,千百次忍住那近乎發狂想要追上前的欲望,她劇烈的呼吸著,淚水如絕提般洶湧流下。
她緊緊握住顫抖的拳頭,指甲深深陷進肉裏,鮮血滴下來卻也沒減輕一絲她心裏的疼。
她從來沒想過原來這世上有一種心痛竟可以比死還難受。
也從來沒有想過,這世上有一種放手,是親手將她送進別人的懷抱。
她不知明天過後,還能不能找回來曾經那個安洛暘了,但她發誓,她會傾盡這一生陪在她身邊。
用命來珍惜她。
隻希望過了今晚,那個熟悉的人,會回來,像過去她們的千萬次交錯一樣,像她等了她十年,隻為還能走到她身邊一樣。
沒人能從我們這裏帶走什麽,失去的,我都要千倍萬倍讓這這些人歸還過來。
隻要你在我身邊,我就有勇氣戰鬥。
所以我祈求你,一定要記得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愛我嗎愛我嗎!我更新啦!開虐啦,期待接下來嗎期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