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窮病難醫
“小姑娘,臨淵拿著婚書登你容府的門,你覺得他要的是什麽?”
容鈺想了想,看向邵北城答道“小女愚鈍,鬥膽猜穆公子來容府為的是財。”
穆臨淵含笑看向容鈺。
這世上的東西他最不在意的便是錢財,她卻說,他為的是財。
他倒要聽聽她這樣說的理由。
容鈺側身看向穆臨淵,語氣篤定“其實,小女不知道穆公子想要什麽,但小女知道,容家有什麽。”
“京都半城勳貴、半城高官,泰寧侯府躋身其中、別無過人之處,唯獨除了,家財頗豐。”
“小女便猜,穆公子為的是容家的財。”
“自然,穆公子品性高潔,求財非為一己之富貴……”
容鈺正色看向穆臨淵“穆公子為的,是天下患病的窮苦之人。”
“穆家醫者仁心,為人治病僅收微薄診金,有時連診金也不收……”
“可即便如此,貧寒之人千千萬,有很多人連那藥錢也拿不出。”
“非是死於無藥可醫,而是死於無錢買藥,想來是這世上您最痛心之事。”
非是死於無藥可醫,而是死於無錢買藥……
穆臨淵神色大變。
那的確是他最痛心之事。
容鈺看了看穆臨淵的神色,心知自己所謀之事成功有望,她振奮精神、繼續說道“窮病難醫……”
“穆公子,容家有錢,沈家更有錢。”
“容家非是背信棄義的人家,若小女今日說中了公子的心思,容家必定竭誠彌補公子。”
穆臨淵一時沒有說話。
容鈺靜靜地看著他,麵上雖鎮定,心裏其實頗為忐忑。
她此時說的這番話聽著大義凜然,實則全是私心。
她不知道穆臨淵真正的來意是什麽,她不知道這一世穆臨淵最終的造化如何……
但她一定要把穆臨淵留在京都。
因為,她沒有十足把握、必定能扭轉容華前世的命運。
所以,她必須留住穆臨淵。
如此,若她所謀之事不成,若容華再次自戕……
有穆臨淵在,容華才能活著。
……
容鈺耐心等了一會兒,才等到穆臨淵開口,他說“好一個窮病難醫……”
“可,莫說容家,便是富如沈家,亦無力兼濟天下……”
“三小姐打算怎麽做呢?”
開口問她,便說明有希望……
容鈺心裏一鬆,笑道“的確,容家、沈家都無力兼濟天下。”
“但,即便救不了芸芸眾生,能多救幾個人也是好的。”
“穆公子,若您願意,容家會在京都為您開家醫館,屋舍、夥計的資費全部由容家承擔,藥材由沈家按成本價提供,不收分文利錢。”
“此外,沈家每年還額外資助這醫館白銀千兩,專用於救治那些連成本藥也買不起的病患。”
每年資助千兩白銀……
穆臨淵和寶瓶都驚詫地看向容鈺。
就連邵北城也微微動容。
被這樣三道灼人的目光盯著,容鈺麵上顯得很是淡定。
當然,若此時的她確然隻是個八歲女童,必定不敢誇下“每年千兩白銀”這種海口……
畢竟,設若風調雨順,農戶辛苦耕作一年,除去稅銀、佃銀、家用,結餘往往僅有區區幾兩銀子;
兵甲背井離鄉,血戰沙城,每年所得津貼僅幾十兩銀子;
學子十年寒窗,萬幸進士及第、成為朝廷命官,一年的俸祿亦不過約百兩銀子。
即便繁華富庶如京都、蘇杭,年入能達白銀千兩的普通人家也甚是稀少。
普天之下更多的是所謂貧者,比前麵所說的人都俱要不如,隻求溫飽度日,常年身無分文。
就連容鈺自己,身為家境寬裕的泰寧侯府嫡出小姐,亦僅有每月十兩月錢的進項。
可她卻開口就是,“白銀千兩”。
這底氣,是源於她上輩子對沈家的了解。
有句話,叫財不外露。
盡管行事低調、小心謹慎,可就是這樣,說起當世富商巨賈,人人都會說其中必有蘇州沈家。
容鈺不知道沈家究竟有多少錢。
但她知道沈家填進容家多少錢。
大沈氏當年帶著巨額嫁妝嫁進容家,那嫁妝每年的收益在輕鬆支撐起泰寧侯府的開銷之外還能結餘頗多。
後來,小沈氏作為填房嫁來,嫁妝雖不及大沈氏,卻也是驚人的巨額。
沈家是商賈,不願張揚,容家亦不願世人知悉沈氏夫人們究竟帶了多少嫁妝入泰寧侯府,所以,盡管人人都能想到先後兩位沈氏夫人的嫁妝必然異常豐厚,卻並不清楚究竟有多豐厚。
那些嫁妝……
按大周律,有親生子女的婦人身故後,其嫁妝歸其親生子女。
所以,大沈氏的嫁妝本應由容華、容曄姐弟分得。
可容華嫁給穆臨淵時情況特殊,最後她的大丫鬟背著包銀票就陪著她離開了京都。
後來容瀅出嫁時,因她嫁的是皇子,容衡與沈家商議後,把大沈氏一半的嫁妝給她做了陪嫁,此外沈家還另添了妝。
容瀅那樣美,她的嫁妝又空前地豐厚,以至於後來十餘年過去,京都許多人仍對端王妃出嫁那年的排場記憶深刻。
若有人仔細算過容瀅的嫁妝便會明白,與容華原本應有的嫁妝相比,她的丫鬟為她帶走的那包銀票實在算不了什麽……
至於小沈氏的嫁妝,則大半都被容鈺帶進了寧王府。
所以,容鈺有十足把握,莫說是千兩白銀,便是千兩黃金,對於沈家也算不得什麽。
不惜成本為穆臨淵開家醫館,便是容鈺想出的留住他的法子。
她必須留住他,所以慷慨提出足以讓他動心的條件。
詫異之後,穆臨淵的表情逐漸變得凝重,他起身對容鈺鄭重行了一禮,道“不論最後如何,穆某在此替天下貧者謝過三小姐的善心。”
“三小姐,穆某有一事不解,還望您坦言相告……”
“然後,穆某便會回答您,我是否願用手中婚書換濟貧的醫館。”
穆臨淵有問題問她……
容鈺心裏驀地生出不好的預感。
她知道問題的答案,那麽最大的可能,便是穆臨淵要問容家後宅之事。
便可能牽扯到她的姐姐們……
果然,穆臨淵問道“穆某冒昧相問,四年前容家的哪位小姐曾去過杭州?”
曾去過杭州的容家小姐?
杭州!
聽了穆臨淵此問,容鈺隻覺心口如被人擊打般難受。
曾去過杭州的容家小姐是容瀅。
杜氏入侯府做妾後,她的讀書人父兄深感無顏見人,搬離京都,拖家帶口回了杭州杜家祖宅。
是以容鈺幼時的印象裏便有杜氏帶容溫、容瀅回杭州探親一事。
容鈺眼神複雜地看向穆臨淵。
他與容瀅果然有牽絆。
自然,即便如此,無論大姐姐還是她,甚至容家和沈家,都依舊應當感激他救了容華的性命……
可是,她終究心緒難平。
躺在榻上、無法言語、身心俱疲,大姐姐那樣過了十七年。
穆臨淵傾慕容瀅,救容華,都沒有錯。
他錯在,不該心裏想著容瀅卻娶了容華。
容鈺想,便是這回穆臨淵再次救回了大姐姐,她也不能讓大姐姐再嫁他了。
她垂眸平了平心緒,然後淡然看向穆臨淵“四年前小女年僅四歲,故而對穆公子所問之事並不清楚,小女回府後必定盡心為公子查探。今日叨擾已久,小女先行告辭。”
容鈺說了這話後,本打算立即離去,但她注意到邵北城後又改變了想法,一絲不苟地向他行禮道“邵公子,告辭”。
她再不願有任何對邵北城做得不周到的地方。
邵北城點了點頭,目光落在她的裙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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