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十裏白妝
賢妃看了看端王,道“人家送上門的雖是好東西,可你若並不想要,便是個麻煩……”
“你在外頭吃了幾年的苦,如今好不容易才調回來,我隻盼著你身邊有個可心的人,為你打理後宅、生兒育女,把你的衣食起居安排得妥帖……”
端王也伸手撥了一下琴弦,琴音鏗鏘,他開口道“人家既然把好東西送上了門,豈有不收之理?”
“何況,不過一具琴罷了……”
好東西人人都想要,容二小姐的聲名有多盛,就有多少人想得到她。
如今,英王、六皇子、馬世子俱已下了場。
除了已在場內的的人,明裏暗裏必然還有許多觀望的人。
別的人倒都罷了,可皇帝如今春秋正盛,焉知皇帝是個什麽想法?
貴妃是知道皇帝想法的。
貴妃坐不住、想引他下場,恰證明皇帝對那位容二小姐並非全然無感……
容二小姐長相漂亮,氣質孤高,又有才情,輕易便引得許多男子心動。
那些男子,不包括他。
他唯獨屬意他心裏的小姑娘。
他在意的,是容貌、才情之外,容二小姐的謀算、手腕、目的……
容二小姐,即是所謂變數。
或用之,或毀之。
他不得不下場。
既然貴妃親自出了手,他便把貴妃也拉下場……
端王對賢妃道“這琴的確好,兒子甚是喜歡,不知母妃可願割愛?”
賢妃看了端王一會兒才開口道“你喜歡便拿去,我這裏有什麽是舍不得給你的……”
端王點了點頭,說起另一樁事“今年新采選的宮女即將抵京,六弟已十二歲了,兩、三年後便要出宮開府,母妃這回不妨先替六弟物色幾個機靈妥當的備著。”
替六皇子物色宮女……
賢妃感慨了一句“歲月催人,小六都十二歲了……”
她又問端王“新采選的宮女即將抵京?”
端王點頭道“就在這幾日了。”
……
武成三年八月二十七,除葬儀外,餘事皆吉。
這日,京都城裏行了場不同尋常的嫁娶之禮。
冥婚。
泰寧侯府容家的大小姐鋪白妝嫁進了定國公府。
北征戰敗,定國公府的老國公爺與他的三個兒子、兩個孫子俱戰死在西北,其後與邵家二公子訂有婚約的容大小姐捐出十萬兩黃金、毅然嫁進邵家守節。
這兩件事情都是時下滿城熱議之事,故而冥婚當天,京都的許多百姓早早地便趕去西內城,擠在從定國公府到泰寧侯府的街道兩邊,等著觀禮。
這日午後,一個少女率著兩列兵甲從定國公府中走出,那小姑娘身著男裝、披麻戴孝,打頭的幾個兵甲抬著白轎,小姑娘騎上一匹白馬,一行人朝泰寧侯府走去。
這便是要去迎親了。
待定國公府來人行至泰寧侯府門前時,侯府門前早已列有一字排開的十八個管事,個個手裏都捧著碗酒。
大周民俗,新郎官迎親時須喝盡嶽家備下的攔門酒,勳貴、高官人家講究排場,多列十八碗,平民百姓往往辦得簡樸些,但至少也須有三碗。
至於碗的大小、酒的品種、每碗酒倒幾分滿,便各家自定、情況不一了。
例如今日,因是位年幼的小姐代亡兄迎親,故而容府門前雖攔了十八人,可每個人捧著的碗裏都僅淺倒了層米酒。
邵家小姐在泰寧侯府門前翻身下馬,逐一接過侯府管事們遞上的酒碗,飲盡後把碗摔碎在地,然後撩袍單膝跪在侯府門前,朗聲道“定國公府邵家二房公子邵西澤,前來求娶貴府容大小姐,小婿恭請侯爺、夫人開門。”
她說完這句話後,所率的兵甲們也都齊齊單膝跪倒在地,朗聲道“恭請侯爺、夫人開門。”
侯府門內響起女子的哭聲。
這便是大周婚儀的第二道民俗,哭嫁。
若是正常的婚事,新嫁娘在門內哭著拜別父母雙親時,新嫁娘的兄弟們往往會從側門出來,通過鬥文、比武等方式再攔一回新郎官,新郎官則要邊與舅兄、連襟們周旋,邊尋機給門內扔紅包,央著門內的小廝幫忙開門,增添婚儀喜樂。
但今日乃是冥婚,悲色重於喜色,故而便沒有這環節。
門內的新嫁娘哭了許久,侯府的大門才終於緩緩打開,侯府門外圍觀的人早已擠了裏三層、外三層,眾人紛紛探頭看去,隻見
門內眾人皆穿白衣,站在正當中、蓋著白蓋頭的顯然是新嫁娘,侯夫人淚水漣漣、依依不舍地放開新嫁娘的手,新嫁娘端端正正地跪在雙親麵前,哭道“兒今去家,祈願父母雙親身康體健,家和門興。”
說完,恭恭敬敬地給他們磕了三個頭。
容衡眼眶微濕,道“兒既去家,當事夫家尊長如事雙親,堅貞守節……”
他揮了揮手,哽咽道“去吧……”
兩個丫鬟一左一右地攙起新嫁娘,扶著她坐進了白轎。
一位嬤嬤走到白轎邊站定。
其後,四位公子、小姐率著兩個丫鬟、以及一隊挑著白箱子的小廝走出侯府大門,跟在白轎後站定。
這便是大周婚俗之送嫁。
今日給容大小姐送嫁的兩位小公子俱都生得俊朗,身量較矮的一位送嫁小姐臉龐圓潤、眼眸清澈,瞧著可喜可愛。
但他們三人都不及另一位身量較高的送嫁小姐風華動人。
年約十二、三歲的少女穿著羽紗衣裙,僅用根白綢係著圓髻,微風吹過,羽衣翩躚、白綢翻飛,五官精致、神情冷清的少女仿佛不是這紅塵俗世中的人,而是令人心馳神往的仙女。
許多圍觀之人看向容瀅的眼神難掩癡迷熱烈……
容鈺心靜如水。
她活了兩輩子,才終於能做到泰然自若地站在容瀅身邊。
人各有命,這一回,她不會再羨慕任何人,唯願安穩度日,護住自己在意的人,彌補曾經的虧欠與遺憾。
若未能想通這些,那她便是白死了一回。
送嫁的人皆站定後,邵家小姐鄭重地拜別了容侯爺與侯夫人,然後翻身上馬,揮手示意眾人隨她返程。
容鈺看了看那位小姐,跟在白轎後朝定國公府走去。
她以為今日代亡兄前來迎親的會是邵北城,沒想到是她。
邵家四小姐,邵南煙。
定國公府長房次女,嫡係孫輩唯一的小姐。
邵南煙自幼與她的兄長們一同習武,在京都貴女裏尤為特別,兩次北征戰敗後,她的父兄悉數戰死,而她則終身未嫁,以女子之身,庇護寡嫂幼侄,撐起邵家門庭。
容鈺又看了看邵南煙的背影,白馬上的少女英姿煥發,此時的她全然不知她在走向什麽樣的命運。
容鈺又看了看白轎。
大姐姐溫柔體貼,這回有她在邵家後宅與邵南煙作伴,邵南煙定會比上輩子過得好一些。
眾人行至定國公府門前停下,容鈺抬頭看去,已有許多人等在國公府門前。
站在人群中間的是位精神奕奕的白發老太君,正是老國公夫人,邵老太太身邊站著三位中年婦人和一個抱著嬰孩的年輕少婦,想來便是邵家三房的夫人們和長房的少夫人。
邵北城亦與她們站在一處。
英王夫婦與皇長孫、端王、宸王夫婦和六皇子、昭懷公主俱都來了,觀禮的還有宗親、英國公府等勳貴、以及閣老們等文臣。
邵南煙翻身下馬,走到白轎前抬腿輕輕踢了踢轎門。
轎內的新嫁娘亦輕輕回踢。
婚儀上踢轎門的力度寓意著日後新夫婦相處時誰占上風,但今日這場婚事裏真正的新郎官已過世,這寓意壓根兒無法實現,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
邵南煙輕踢轎門,眾人都不覺有異,誰也沒有注意到邵家二房夫人、邵西澤的母親關氏臉上露出的不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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