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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盼君歸

  糧車上的米糧被一袋袋劃開,多已發黴。


  和沈家送的軍糧對比鮮明。


  圍觀的百姓先是驚愕,繼而憤怒。


  這是用百姓交的稅銀所購,養活九邊兵甲的軍糧。


  卻被奸商用黴米應付,中飽私囊!


  公道良知何在?!

  大周律法又何在?!


  賈禦史黑著臉,命衙役捆了老金和車夫們,把老金所運的米糧作為證物扣押,清點後與邵北城辦了交接文契。


  馬知府便關切地問邵北城接下來的軍糧是否需要官府協助籌備。


  邵北城疏離地道了謝,又道“去年北征前,聖上多調了軍糧來桐城,曆年累積亦有餘糧……”


  馬知府本就不是誠心幫邵北城籌軍糧……


  這是邵北城的分內之責,他何必費心?


  再者,桐城有幾萬戍兵,幾萬人一天要吃多少糧食?

  桐城這破地方,想要籌足軍糧談何容易?

  他若是有籌軍糧的本事,又豈會不被英王和馬侯爺看重,不得不做這勞什子桐城知府?

  故而,聽邵北城說無需他幫忙後,馬知府客套地寒暄道“小將軍遠見卓識,應對從容,是馬某和桐城的百姓之幸!”


  又想起從京裏探聽來的傳聞,為了和邵北城親近些,他親近地打趣道“啊……我這是糊塗了……”


  馬知府靠近邵北城,低聲笑道“馬某聽聞,貴府的老國公夫人似乎有意和容家親上加親?”


  “貴府和容家結親,自然和沈家交好……”


  沈家啊……


  馬知府想到今年上半年沈少爺拜會他時贈他的古玩,吞了吞口水,繼續道“既然有沈家……您底下的人又豈會吃不上飯?”


  “哈哈哈……”


  馬知府眼神閃爍“休說是您底下的兵甲們……”


  “便是馬某……嗯和桐城百姓,也說不得要沾一沾……”


  邵北城打斷了馬知府的話“那傳聞,是真的……”


  馬知府意外地看了看邵北城。


  雖然邵小將軍打斷了他的話……


  但,這是邵小將軍頭一回這麽溫和地對他說話……


  邵北城無心再和馬知府周旋,與賈禦史、穆臨淵道別後,率兵回營。


  回到府裏,梳洗更衣後,他進了書房,鋪開宣紙,提筆畫了幅畫。


  他畫了一匹馬和一個食槽,食槽裏堆滿了糧食,那馬卻扭頭不食。


  畫畢後,他喚來信鴿,把畫折好、裝進信鴿腿上綁著的細竹筒裏。


  邵北城推開窗戶,正打算放信鴿,一抬頭恰看見天上明月……


  清輝如霜。


  京裏也快掛霜了……


  他想,她是嬌貴的侯府小姐,底下那麽多人伺候著,定然不會受凍……


  可是,縱然有許多人關心她、提醒她……


  到底不是他的提醒。


  邵北城想到這裏,從竹筒裏取出畫紙,鄭重加了句入秋天涼,記得添衣。


  他看了看明月,想了想,又加了句今夜桐城的月色很好。


  ……


  幾日後,容鈺看著這幅畫。


  畫的意思簡明易懂糧食有問題,所以馬兒不吃。


  糧食自然是指軍糧……


  馬,指的則是……


  容鈺理著思緒。


  這回,軍糧案發生的時間提前了。


  借馬家的力打徐家,是最簡單的做法……


  但,馬家、徐家的背後,分別是英王、宸王。


  牽扯進龍子奪嫡的腥風血雨中,稍有不慎便會被波及。


  如今靖海侯攤上了祁驍的官司,據說神秘的查案特使已離京去往東南。


  在這樣的時候……


  英王會怎麽抉擇?


  要麽,和貴妃做交易,用徐家的滿門老小換靖海侯兵權的穩固……


  要麽,破釜沉舟,先徹底扳倒徐家,除去宸王的倚仗。


  至於東南的兵權,再徐徐圖之……


  容鈺猜不出英王會怎麽選。


  上輩子,她成寧王妃時,馬家已然傾覆,昔日權勢滔天的英王也已被貶為庶民、幽居在西郊別苑。


  所以,她並不了解英王。


  再者,不是英王怎麽選,事情便會如何發展。


  皇帝、太後、貴妃和宸王……


  以及端王和容瀅……


  都是局中變數。


  她算不出軍糧案的結局。


  但,大體來說,無非是徹查大辦,或草草了之。


  她在意的是,邵北城會怎麽做。


  倘若能徹查……


  邵北城自然服氣。


  可倘若,草草了之呢?


  那個滿門戰死、年少戍邊的赤忱少年,他是否會為千萬兵甲鳴不平?又是否會衝冠一怒?

  若邵北城心中不平……


  然後呢?

  皇帝心中已有定論的事情,即便有違公道,即便民怨四起,他都不會更改。


  因為,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皇帝不會錯。


  可她怎能看著邵北城以卵擊石、頭撞南牆?

  他是明耀的將星,即便死,也該戰死疆場,而不是無謂死於這些權謀鬥爭……


  那麽,她替他去撞南牆便是!


  若是撞開了,正義得伸,自然好。


  若是撞不開……


  便當用這條命,還了上輩子欠他的債……


  容鈺反反複複看了十餘遍喂馬圖,牢牢記住後,擦起火石點燃畫紙。


  火光把畫紙邊緣的兩行字映亮


  入秋天涼,記得添衣。


  今夜桐城的月色很好。


  容鈺出了一會兒神。


  待她回過神來,畫紙已悉數化作灰燼。


  她想,他到底年少……


  這樣的時候,還有心思對她說這些少年情話……


  她也曾經,字斟句酌地寫過這樣的情話,小心翼翼地送出去……


  把自己的真心捧出去……


  這麽多年過去了,她早已忘記了當年的悸動。


  後來,她看過許多折曲折迂回的情愛傳奇,聽過許多婉轉悠揚、含蓄雅致的唱詞……


  再動人的故事,再動聽的唱詞,也難以觸動她深潭古井般的心。


  可是,她今天被觸動了。


  今夜桐城的月色很好。


  其實是一句很尋常的話。


  可她看著,覺得安心又篤定。


  就像一池水,等來微風,吹起漣漪……


  就像一具落滿浮塵的琴,等來那個人,再次撥動琴弦……


  她想,雖然她內心有些滄桑……


  雖然邵北城陽壽無多……


  可是,枯木尚且能逢春,何況她如今的的確確是個小姑娘……


  是逢場作戲,或是一世深情……


  又有什麽區別?

  她這輩子,隻會這樣對邵北城一個人。


  容鈺想了想,鋪開花箋,緩緩寫下從前極喜歡的幾句唱詞


  曾借軒窗明月光,對鏡描眉畫紅妝。


  丹唇朱映,海棠交融脂粉香。


  忽見粉蝶潛入窗,回望羅床喚君郎。


  最後,她寫下


  吾家有女初長成,折來紅豆盼君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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