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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位一 償債(八)

  容遙不知道,孫家因病早夭了的小公子,是怎麽變成皇商北沈的養子的。


  她知道的隻有前半截孫家的小公子是怎麽早夭的。


  建和九年春節,她得了小公子的提點後,決心踏實上進,後來就主動去孫家的繡坊幫忙,而不再整日地圍在小公子身邊,小公子對她的態度也客氣了很多。


  一點點跟著孫家的繡娘們學劈絲、握針,她的心也逐漸安定下來。


  像她這樣的人,有一技之長就是有了一條生路。


  如此又是一年。


  建和十年的春節,她還在糾結著要不要再給小公子送件年禮、以及送什麽合適,孫家上上下下卻陡然忙碌了起來。


  或者說,整個湖州都忙碌了起來。


  這不尋常的忙碌,要從吳王府說起。


  十年前,吳王因妄議昭帝之陵而被杖斃,吳王府眾人聽候發落的時候,吳王妃生產不順、母子俱亡,吳王嫡係至此斷絕。


  吳王妃死後不久,蕭太後降旨,她從吳王一脈旁枝裏選了個幼子封為繼任吳王,同時因前任吳王之過,把吳王封地由錢塘府改為荊郡的江陵府。


  荊楚遠不及江南富庶,但那繼任的吳王憑空得了王爵之位與封地,自是喜出望外,對蕭太後感恩戴德。


  削吳王、收錢塘,大周幾代帝王都想做而沒有做成的事,蕭太後就這麽舉重若輕地做成了。


  荊郡多湖澤,蓮葉田田。


  建和十年的元宵宮宴上,蕭太後用了吳王進貢的藕粉蓮子羹後覺得甚好,先是勸皇帝也細品,後感念吳王心誠,發了道懿旨召吳王入京覲見。


  蓮子心中苦。


  憐子心中苦。


  蕭太後要皇帝品的,不是蓮子,而是她的苦心。


  先帝駕崩的時候,當今皇帝年僅十二歲,蕭太後既要垂簾聽政,還要親自教導皇帝,勞苦功高。


  彼時的皇帝,也很恭順明理。


  天下人的眼睛都盯著他,他的生母對他說要感念蕭太後,他的祖母對他說要提防蕭太後,身邊有的人說起蕭太後讚不絕口,也有的人說起蕭黨恨之入骨……


  少年在撕裂中成長為喜怒莫測的皇帝。


  建和三年,小皇帝第一次拂逆蕭太後,拒絕迎娶蕭氏女為後。


  或許他是不願蕭氏進一步得勢,或許,他隻是如每個尋常的十五歲少年一樣,不願娶一個並不屬意的妻子。


  蕭太後在政事上並不獨斷專行,相反,她很樂於聽取並采納不同的意見,但在立後一事上她很堅持。


  蕭太後的一生起起伏伏,從首輔孫女到端王側妃再到掌權太後,若說她的一生有什麽缺憾,大概就是,她不是以正妻的身份嫁給先帝的。


  她擁有得再多,也無法回溯時光,八抬大轎、十裏紅妝,風風光光地嫁進端王府。


  因為立後,皇帝和蕭太後僵持了三年。


  大概因為一邊是兒子,一邊是恩人,夾在中間的簡太後難免憂思重重,以致抱恙。


  生母到底重於養母,皇帝妥協了。


  建和六年,皇帝迎娶蕭氏女為後,並在大婚當日恭請蕭太後還政以頤養天年。


  皇帝的一句“還政”,背後有多少謀劃。


  畢竟,蕭太後主政的這六年盡管政通人和,但在很多士子看來,女子主政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牝雞焉能司晨?


  皇帝神色惶惶,蕭太後卻笑得雲淡風輕“皇嗣為重,皇帝且寬心,這江山有哀家替你守著!”


  貪權不放,就這麽被矯飾為以皇嗣為重、不辭辛勞。


  偏偏無可辯駁。


  皇嗣不重嗎?

  當然是,重中之重!


  帝黨臣子就隻能無奈地寄希望於皇帝早得龍子。


  皇帝卻驟然間懈了心性,不再和蕭太後明爭暗鬥,也無暇理會六宮美人,一心一意地修起了道……


  在皇帝修了兩年道、到了及冠之齡後,民議沸然,蕭太後終於還政。


  蕭太後還政之初,朝臣們的心思還很活躍,蕭黨自要謀劃自保,帝黨則躊躇滿誌,可最後,所有的謀算卻都落了空。


  蕭太後還政後,皇帝卻不上朝……


  當然,不上朝不等於不理事,皇帝會批折子,偶爾也會召見閣老們或臣屬,隻是不上朝……


  皇帝不上朝,真真是前所未有、匪夷所思。


  皇帝怎麽能不上朝呢?

  可是,這件事雖然很古怪,朝臣也隻能一次次地遞折子、苦口婆心地勸,百姓更是不敢妄議。


  兒大不由娘,蕭太後也已經管束不了皇帝了。


  這才有了建和十年,蕭太後吃著藕粉蓮子羹,想起了江陵的吳王。


  皇帝不願受她管束……


  換個服管的也未嚐不可……


  橫豎,都不是她的兒子。李家的哪個兒郎坐在龍椅上,對她沒有區別。


  那吳王接到懿旨後自是欣喜若狂,他想到十年前,自己因為蕭太後的一句話,從一個不起眼的旁支幼子搖身一變成了吳王,安知這回他又會有什麽造化呢?

  蕭太後喜歡聽話的。


  吳王再聽話不過了。


  他奉召入京前,特意繞道湖州,計劃親自為蕭太後選些絲綢、聊表孝心。


  曲曲折折說到這裏,便是建和十年正月裏,湖州的絲綢商們忙碌起來的緣由。


  不論吳王最後會有怎樣的造化……


  絲綢,一定不能出岔子。


  孫家的小公子就是那個時候染病的。


  小公子的病來得又急又猛,偏偏外地的名醫一時間也趕不到,眾人都束手無策。


  容遙隻能日日守在小公子榻前,給他擦汗、喂水什麽的,盡點綿薄之力。


  如此短短幾日,小公子竟有了不治之像,湖州的醫者都不肯再開方子,而是委婉地勸孫太太聽天由命、準備後事。


  孫太太自是氣得不輕,那些醫者都趕在她發作前飛快地溜走了。


  是夜,盡管孫太太心痛欲絕,但孫府的人還是開始做起了治喪準備,畢竟吳王一行很快就要到了,如果喪事辦得不利落,衝撞了貴人,不知道會生出怎樣的禍事。


  容遙獨自守在昏昏沉沉的小公子榻前,心裏總有一種不真實感。


  她甚至希望能把自己重獲的陽壽送給小公子。


  她這樣一個人,不懂情感,也沒有什麽才幹,活著也沒有什麽意思。


  換做小公子,一定會有很精彩的一生。


  等孫太太來看小公子的時候,容遙就問是否考慮請術法高深的高人,並說如果有需要,她願意犧牲。


  孫太太隻當容遙在胡言亂語,並未理會,她鄭重地給了容遙一瓶藥“那些庸醫都說恒哥兒沒治了,我是斷然不信的,這是我好不容易求來的秘藥,你即刻喂恒哥兒服下,我還要去繡坊裏看看……”


  孫太太行色匆匆地離開了,嘴裏還在嘟囔著“誰都別想趁機搶走我家的生意!”


  容遙拿著那藥瓶,有些不知所措。


  這是什麽藥?從哪裏來的?


  孫太太什麽也沒有對她交待清楚。


  藥不能亂服。


  雖然小公子半死不活的,但也不能隨意給他喂藥吧?


  不過,孫太太是小公子的母親,肯定不會害小公子的,如果因為她猶猶豫豫而耽誤了服藥時機,那就壞事了。


  容遙為難極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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