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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摘星(三)

  蕭溪站在宣政殿門口,望著皇太後。


  她看不清太皇太後的神情。


  宮裏的路四平八直的,蕭溪卻覺得,她在宮裏的這些年,時不時就會遇到一個岔路口。


  不能走錯的岔路口。


  就像眼下……


  飽讀詩書群臣自然比她更清楚,他們的爭論很沒有道理。皇帝年幼,太後垂簾聽政,這是成例。


  是因為太皇太後已經抱著小皇帝坐在了龍椅上,這才成了一個不得不討論的問題。


  如果蕭溪決意和太皇太後爭上一爭,當然會有臣子支持她……


  她有幾分勝算?


  千難萬險地勝了以後,她又是否能掌控小皇帝和群臣?

  今日支持她對抗太皇太後的人,來日又會如何對她、對蕭家?


  答案很顯然。


  蕭溪日日在壽康宮伺候著,卻全然不知太皇太後是什麽時候選定的蜀王幼子,也不知道越太妃和她的娘家人在這其中起了怎樣的作用。


  還有其他太妃們,很多太妃的娘家都不可小覷,這幾年,她們在壽康宮果真隻是打牌嗎?從萬壽山壽宴、到先帝暴斃、再到小皇帝即位,這一環一環的,都有誰參與、各人起的作用又是什麽?

  蕭溪看不清。


  倘若是她那位敏慧過人、自幼就被當皇後教養的五堂姐,大概能看得清。


  越太妃想吃紅油火鍋,她就為越太妃備了一桌紅油火鍋。


  她聽不出弦外之音,也看不穿暗流湧動,蕭家人人都是玲瓏心思,偏偏出了個她這樣一位直愣愣的小姐,從前她母親甚至常說,就連她大哥的長子、她的小侄兒,也比她機靈。


  如果不是這樣,父母也不會聽任大伯把她許給家門寒微的林家。


  後來,先帝終於同意迎娶蕭氏女為後,祖母和大伯父再三思量,呈了族中幾位適齡少女的庚貼進宮,其中雖然有她,但大伯父也在家信中道明了,她隻是充數的。


  是太皇太後選中的她。


  蕭溪又看向坐在太皇太後身邊的小皇帝。


  這樣的事情,太皇太後已經做過很多次了。


  一念一言,輕易改變別人的人生。


  生殺予奪。


  像前後兩位吳王,像現在的小皇帝,像蕭溪自己,還有先帝和很多人。


  這就是權力。


  強勢且不容置喙。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對蕭溪來說,是太皇太後選中她做皇後,她應當感恩戴德,成婚十二載皇帝不入中宮,她也要感恩戴德……


  蕭溪眼眶微紅,突然就懂了太皇太後所說的“天上的星星”。


  而她隻需要,走過宣政殿,走上丹陛,牽起小皇帝的手……


  蕭溪抬步入殿。


  殿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就像大婚之日,整個京都城都注視著她。


  她不喜歡這種注視。


  她不喜歡、也不想要天上的星星。


  蕭溪在丹陛前止步,一絲不苟地行跪拜禮。


  因為蕭溪不爭權,有些不支持太皇太後垂簾聽政的臣子便放棄了己見,也有少數臣子鍥而不舍,轉而支持起了小皇帝的生母、也即蜀王妃。


  倘若小皇帝是先帝骨血,那他的嫡母和生母理應成為兩宮皇太後,但似如今這般,小皇帝並非先帝骨血,他的生母、養母又當如何呢?


  是生恩重還是養恩重?

  朝臣士子爭論不休,從興和元年議到了興和二年,直到太皇太後再次握牢了權柄,沸沸揚揚的議論才逐漸平息下去,但實際上也並沒有定論。以致於十餘年後,太皇太後駕鶴西去,小皇帝也長大了,又有人從故紙堆裏翻出了這個議題。


  這是後話了。


  那些為蜀王妃爭名分的人,其實大多都不知道小皇帝的心思。


  就連一日日看著小皇帝長大的蕭溪,有時候也不太清楚小皇帝的心思。


  興和元年春節前,蜀王夫婦千裏迢迢命小皇帝的奶嬤嬤帶著年禮進京,除了獻給太皇太後、蕭溪、太妃們的禮,其中還有小皇帝從前慣用的物件、蜀王妃親手縫的衣衫鞋襪,那嬤嬤見了小皇帝神情激動,小皇帝的神情卻淡淡的。


  蕭溪就特意命人不著痕跡地把那些器物一點點布置在養心殿裏,白日裏她在的時候,小皇帝也沒有表現得對那些器物不同些。


  晚上她不在了,小皇帝卻偏偏要把其中的一兩件壓在枕頭下就寢。


  是個別扭的小孩子。


  太皇太後政務繁忙,把教養小皇帝的差事派給了蕭溪,蕭溪對待這樁差事格外用心,但小皇帝要上朝、要跟著太傅們學文習武、還要伺候太皇太後、聽太皇太後親自訓示,他休憩的時間很少,更不必提玩樂,身邊又總是一眾內官、嬤嬤伺候著,所以蕭溪能發揮的空間其實很小。


  蕭溪沒有教養孩子的經驗,發揮空間也有限,所以她很少直接幹預小皇帝,大多數時候隻是默默地關注著他,以及潤物無聲地陪伴著他。


  小皇帝除了性子有些別扭,其實是一個很讓人省心的孩子。


  太皇太後大概是因為在先帝那裏失過手,這回吃一塹、長一智,選中的小皇帝聰慧又沉穩,自律又上進,有心思活絡的小內官偷偷呈給他蛐蛐之類的玩意兒,他也隻是在完成功課後,興趣寥寥地看上幾眼。


  大多數時候,他就像一個沒有情緒、沒有喜好的精致的偶人娃娃,穿著龍袍,完成“皇帝”這個角色。


  蕭溪自己也是這樣,扮了十二年“蕭皇後”,現在又扮著太後。


  區別是,她是十五歲時進宮的,她年幼的時候身邊有母親、有家裏的姐姐妹妹們,還有林家哥哥。


  她長在熱熱鬧鬧的金陵城,在玄武湖畔賞過荷花,在秦淮河上坐過遊船,在大報恩寺裏拜過佛,在琉璃塔下許過願。


  她見過世間景象,然後進的宮。


  而小皇帝隻是一個五歲的孩子。


  河山萬裏都是他的,但他不曾走過、見過那些河山,也不知道宮牆外的人是怎麽生活的。


  蕭溪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的。


  她就精心選了些方誌遊記,擺在小皇帝的書房裏,還會藉著膳食、器物對他講一些各地不同的風土人情,或許是因為逐漸熟悉了蕭溪,小皇帝對蕭溪說的表現得頗有興致,蕭溪就愈發地上心,有一回她為了讓小皇帝弄清楚江浙進貢的絲綢究竟是怎麽來的,特意命內務府采買了蠶種和桑葉,在養心殿側殿裏養起了蠶。


  小皇帝看到白白胖胖的蠶蛹以後,驚訝地睜圓了眼睛。


  這還是蕭溪第一次見到,小皇帝情緒這麽直白地外露。


  對於蕭溪和小皇帝親近這件事,太皇太後自是樂見其成,她老人家不僅沒有幹預,還稱讚蕭溪的法子好,並由表及裏,在禦花園裏整了塊地做農田,交待小皇帝每天都去看看,同時教小皇帝背《憫農》,對小皇帝說以後要做一個心懷百姓的好皇帝。


  小皇帝是個好孩子,太皇太後的教誨,他總是認認真真地記在心裏、一絲不苟地完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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