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三章

  “嘉嘉,對不起,是爸爸沒有用。咱們家破產了。”


  陸文林一說完,就看到陸嘉笑了。怎麽會是這種反應?他卡殼了,杜之萱站在陸嘉身後,擠眉弄眼一陣,陸文林才想,是不是陸嘉不知道“破產”是什麽意思?這很有可能。


  “嘉嘉啊,你明白嗎,咱們家破產了,以後就不能住大房子,不能開汽車,不能吃好吃的,再也不能過得之前那樣好了。”


  “哦。”


  “這個房子已經被用來抵債了,等會我們就得帶著行李去別的城市重新開始了。”


  杜之萱順勢抽泣起來,“嘉嘉,你以後就得陪著我們吃苦了……”


  陸嘉的笑沒有撤去,隻是若隱若現。好一場大戲,演得多麽逼真!然而戲中之人已知道結局,劇本注定隻有撕碎的下場。


  陸文林拎起行李箱,杜之萱牽著陸嘉的手,說:“嘉嘉,你還有什麽想帶走的嗎?對不起,好多東西都已經賣了。”陸嘉環顧一周,果然到處空空蕩蕩。


  “不用了。”


  賣到地下室了而已,做戲做全套也是精致。思及不久就會回來,陸嘉反而走在前麵,催促父母快走。


  他們坐公交車去了火車站,在硬座上蜷著一晚上,然後到了一個小城市的出租屋中。兩室一廳,擠擠巴巴五十個平方而已。陸文林和杜之萱站在這裏,悄悄地露出難以忍耐的神色來。陸嘉卻隱約有些懷念地走了一圈,摸著斑駁掉皮的牆,想象不出自己竟然在這裏一直住到了高中畢業。


  杜之萱開始收拾東西,出去買了點食材,接著就進了廚房開始做飯。沒多久,她就把飯端了出來,招呼其他人來吃。


  陸嘉坐到桌子上,打量著菜色。其實哪有什麽菜,一碟西紅柿炒雞蛋,一碟鹹菜,現買的一看就幹巴巴的餅。


  “嘉嘉,家裏現在吃這些,勉強自己吃些吧。”


  杜之萱見陸嘉不動筷子,急忙勸到。但是她心裏也不著急,真餓的時候,什麽吃不下?苦塞到嘴邊,不吃也得咽下去。


  杜之萱相信,陸嘉一定能在這番鍛煉下,重新變得乖巧聽話,體諒父母,她也能挺起胸膛,驕傲的和朋友們聊聊育兒經。


  陸嘉敏銳的察覺到了杜之萱隱藏著的小心思。他這位母親,因為大學畢業之後就結婚,平時又被陸文林寵著,十分天真又理想化,還有些小小的虛榮。隻可惜,他不想配合她。


  陸嘉不想在這裏苦耗。他要幹脆利落的結束這場鬧劇,回到該有的正軌上。


  他態度十分堅決地說:“我不吃。咱們家這麽窮,我要替你們省錢。”


  杜之萱露出又感動又好笑的神情,說:“嘉嘉,可你總得吃飯啊,省什麽也不能從飯上省啊。”


  “咱們家都吃這個了,當然更要省錢了。”


  杜之萱耐心的勸陸嘉,還夾了一塊雞蛋送到陸嘉嘴邊。陸嘉的嘴閉得緊緊的,還扭過頭去。


  “沒事,他餓的時候就會吃了。”


  陸文林插了一句。其實他也不想吃,可也隻能苦著臉吃這簡陋的飯菜。杜之萱手藝平平,她在家更多的是想起什麽奇思妙想就讓阿姨做,自己隻是在旁邊看著。他們在火車上也吃了泡麵,陸文林也餓得慌,匆匆把自己那一份,和杜之萱一對視,就決定等會要瞞著陸嘉加餐。


  陸嘉走到原屬於他的房間坐下,正式拉開這場消耗戰。讓父母屈服的最好方式,就是拿自己的身體來威脅,而陸嘉不以為恥,實際上這已經是他留給父母留麵子的結果,倘若說因為飯難吃,所以寧願餓死也不入口的話,哪怕達到回去的結果,陸嘉和父母的關係,也會受到極大的影響——雖然現在也不怎麽好。


  陸嘉的絕食是十分堅決的。他抗過了一頓兩頓三頓,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這讓杜之萱很慌,拚命的勸他吃點,可是陸嘉隻有一句話,“省點錢,我不吃,我不餓”,還會伴以他可憐又故作堅強的眼神。


  這話弄得杜之萱十分難做。她沒法說,其實咱們家還是相當有錢,這番隻是故意鍛煉你而已,於是陸嘉表現出來的另類孝順,就讓她十分頭疼,連那感動都被這頭疼壓住了。


  “他要是真不餓也就罷了,我看啊,他就是不想吃這些東西!”


  陸文林說了這話,立刻惹來杜之萱“你怎麽可以這樣想咱們兒子”的不讚同眼神。其實陸文林也不是真這麽想,隻是他自己也十分頭疼這三餐的菜色,如果他不是個成人,肯定也吃不下去,才以己度人,隨口說那一句。


  一天不吃,大人尚且撐不住,何況是孩子呢。陸文林的絕食持續到第二天早上,肚子開始咕嚕嚕的叫喚起來。他出來到父母臥室前麵,正要敲門,就聽到了父母因為沒想到房門如此不隔音,所以毫無顧忌交談的聲音。


  “之萱,東西你都準備好了嗎?”


  “恩,今天晚上我就帶著嘉嘉去夜市擺攤,到時候要讓他學著叫賣。”


  “也委屈你了,瞧你的臉色都憔悴了。雖然我們是來鍛煉嘉嘉的,可是自己總不能也苦著吧。”


  “哼,我看你就是嫌棄我不化妝難看吧,是不是在心裏說我黃臉婆了?”


  “哎哎可別瞎想啊,你素顏這麽美,我隻是覺得你不能用藝術來消遣了……”


  聽著一門之隔的二人話題從如何教育陸嘉轉變到打情罵俏,陸嘉不禁同情起來過去的自己。這些破綻比比皆是,隻是一個小孩子看不透而已。其實仔細想想,破綻一直在,最大的證據就是陸嘉上高中的時候,杜之萱的美貌度在同班同學的家長中也是最頂尖的,哪裏看得出被生活摧殘出的風霜?隻是他從來沒有懷疑過罷了。


  陸嘉走到客廳中央,估摸估摸力度和角度,保護著自己往地上一摔,用腳打出“咚”的一聲,在疼痛和虛弱的加持下,順利的陷入昏迷。


  隻希望那對蠢父母,即使在打情罵俏的同時,也能聽到外麵的動靜。


  還在精力旺盛期的陸文林和杜之萱,正在準備來個夫妻間正當交流時,卻聽到咚的一聲。他們精力都不集中,這聲音也隻是隱約的聽見。杜之萱喘息地說,“這是什麽聲音?”


  “樓上住戶的聲音吧……別管那個,咱們做咱們的。”陸文林隻專注在眼前的風景,十分不滿杜之萱的分心。


  在這破舊還散發著氣味的床上,在這狹小|逼仄的房間,他們麵對著麵,陸文林注視著妻子難得脫離華服和精細妝容的臉,心裏湧起別樣的激動和熱情。這個環境,在他們心中突然有了不一樣的意義,而陸文林誌得意滿時,心裏也琢磨著偶爾換個環境,也真是別有趣味。


  可憐地躺在冰冷的地上的陸嘉,一個小時之後才被開門想要洗澡的杜之萱發現。她尖叫一聲,顫抖著抱住陸嘉,而陸文林迅速跑了出來,彼此對視一眼,都是滿滿的害怕和愧疚。


  陸嘉被迅速的送到醫院掛了急診。聽了情況,醫生摸了摸他的後腦沒有損傷,就先掛上了葡萄糖,預備等小病人醒後再做其他檢查,接著就忍不住心中的怒火,將之發泄在病人雖然衣著普通,卻氣度高貴的父母身上:


  “你們是怎麽照顧的孩子,孩子都餓暈了都不管?這樣會對孩子身體造成極大的損傷啊!”


  陸文林和杜之萱乖乖低頭聽訓,越聽越自責,而早上那場新奇的魚水之歡的記憶,也蒙上了一層陰影。


  急診室太忙,陸嘉很快就轉到了外科病房,因為床位緊張,陸嘉隻能被放在走廊座椅上躺著,吊瓶掛在一邊。杜之萱難以忍受陸嘉被直接放在很不舒服的座椅上,可是他們特意挑了個沒有熟人的偏遠城市,想換個病房都沒處找人。


  再看看走廊裏,哭聲喊聲參差不齊,多的是坐在走廊裏打針的。杜之萱突然懷疑自己的想法了,她真的忍心讓陸嘉去體驗這樣艱難的生活嗎?


  杜之萱臉色陰晴不定,輕輕撫摸著陸嘉的手。陸嘉的手冰涼,嘴唇也幹燥極了,杜之萱突然想起來她竟然忘記給陸嘉喂水!


  這樣的母親……


  可是半途而廢的話……


  最後還是家庭的男主人下了決斷。


  “我們回去。嘉嘉不應該受這樣的苦。”


  他沒長篇大論,沒解釋原因,也沒有安撫他的妻子。但是這樣斬釘截鐵和不容置疑的語氣,卻偏偏讓杜之萱鬆了口氣,從糾結中擺脫了出來。她想,她原來就不應該做這樣的決定,如果真出了什麽事,她無法想象自己會如何崩潰下去。


  杜之萱一直握著陸嘉的手,一直等到陸嘉醒來。


  她對陸嘉說:“嘉嘉,我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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