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更衣室的空氣有些粘稠,隔著半堵牆從淋浴房飄散過來的霧氣漸漸籠罩在兩個人周圍,宋文然覺得自己的身體都被那股濕氣給包裹起來了,讓人有些透不過氣。
陳傑站起身,不急不慢地把褲子穿好,拉鏈拉上去,扣子扣起來,隨後又在宋文然身邊坐下來,他看著宋文然,問他:“文然,你告訴我,那個白崇是不是對你有意思?”
宋文然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語氣平靜地反問道:“什麽叫有意思?”
陳傑和他的距離很近,已經超過了讓人舒服的安全距離,說:“文然,我們認識那麽多年了,你覺得我真的一點也不了解你。”
宋文然捏緊了手裏的表盒。
陳傑繼續說道:“我以為有些話你總有一天會對我說,所以我一直在等,沒想到等來的會是這樣的結果。”
宋文然緩緩站起身,他朝前麵走了一步,然後轉身靠在背後的衣櫃上,看著陳傑說道:“我不明白你是什麽意思。”
陳傑仰起頭,雙手撐在凳子上,手臂的肌肉微微鼓起,胸腹緊實,他說:“要攤開來說嗎?你覺得我們朝夕相處,你對我怎麽樣,我會什麽都感覺不到?”
宋文然因為他這一句話,回憶起了他們在一起那些日子,他不確定自己什麽時候泄露過內心的感覺,但是他一直認為陳傑不知道,如果真的如陳傑所說他感覺到了,那麽宋文然也很肯定,他在假裝不知道。
那之後已經過了多少年?
陳傑看到宋文然不說話,也站了起來,他朝宋文然走近一步,直截了當地說:“文然,我知道你喜歡男人,是不是?”
這是一個不需要宋文然回答,陳傑自己就已經有了答案的問題。
當年宋文然苦苦隱瞞,害怕陳傑發現了之後,他們連朋友都沒得做;可是那麽多年過去,宋文然發現自己被陳傑戳穿的瞬間,竟然絲毫也不驚慌,這件事於他們之間,已經沒什麽值得躲藏的了。
宋文然隻是想問陳傑:“是不是又怎麽樣呢?”
陳傑看著他,“文然,我們之間還有可能嗎?”
宋文然神情有些疑惑,他是真的不懂了,“陳傑,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陳傑說:“當然。”
宋文然問他:“你那時候就知道我對你有意思,為什麽你那個時候假裝不知道,那麽多年過去了,你來問我們之間有沒有可能?你真的確定你想和我開始一段感情?”
陳傑應道:“我本來以為我對你沒感覺,但是那天看到你和那個姓白的在一起,我才知道我錯了,我很早以前就喜歡你了,我們不該錯過那麽多年的。”
宋文然很冷靜地聽完了陳傑這一段突如其來的告白,他唯一的感覺就是不相信,除此之外絲毫沒有其他任何感覺。
陳傑大概也是覺得他的反應太冷靜了,忍不住問道:“你跟那個姓白的是在玩兒真的?”
宋文然說道:“我和他隻是老板和司機的關係,你搞錯了。而且我和你的事情跟他也沒有關係。”
“老板和司機?”陳傑抬眼望了望天花板,“不隻吧?他我不了解,但是對於你,我敢說你對他絕對不隻是一個司機對自己老板的態度。”
陳傑的語氣和態度都讓宋文然感到有些不適,他下意識想要和陳傑拉開距離,所以往後麵退後了一步。
陳傑卻沒理解他的反應,追上前一步竟然作勢要親他。
宋文然終於忍不住用左手將他推開,說道:“你瘋了嗎?”
陳傑被他推得往後退去,站定之後幹脆坐在了長凳上,仰起頭看他,問道:“所以,你對我真的結束了?白崇?他多大年齡?有四十了嗎?看起來保養得還不錯,你是被他包養了還是跟他來真的?”
宋文然不想繼續和他說下去,把陳傑送他的腕表放在凳子上,說:“我的事情不需要和你交代,謝謝你的禮物,我也不需要。”
說完,宋文然打算離開更衣室。
陳傑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歎一口氣說道:“對不起。”
宋文然沒有立即甩開他。
陳傑繼續說道:“我是嫉妒了,我發誓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文然,我喜歡你。”
宋文然並不相信他,隻是說道:“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我們都不可能。”
陳傑抓起身邊的表盒,塞回了宋文然手裏,“禮物是買給你的,我昨天去選了半天,想不到還有什麽適合你的,你收下吧。”
“太貴重了,”宋文然說。
陳傑看著他搖搖頭,“這隻是我的心意。你如果不收,就拿去丟了吧。”
宋文然向來都是吃軟不吃硬,陳傑的態度軟下來了,他就變得很難拒絕,兩千塊錢的禮物說輕不輕,說重也重不到哪裏去,他低頭看看表盒,心想等到過完年,還陳傑一個差不多價值的禮物好了,便說道:“那我收下了,以後不要提那些了,我們還是朋友。”
陳傑歎一口氣,“好。”
從更衣室出來,宋文然看到文倩坐在館內一邊的小凳子上,默默看其他小朋友學打拳,他走過去問她:“怎麽不練了?”
文倩搖搖頭,“我穿的小裙子。”
宋文然知道她是個十足的小女孩性格,喜歡可愛粉嫩的東西,不喜歡太激烈的運動,於是對她說:“那我們回去了好嗎?”
文倩連忙點頭,“去公園看大狗可以嗎?”
宋文然說:“可以,”牽著她的手帶她朝外麵走去。
——
轉眼間便是春節。
溫文浩的小餐館關門歇業,溫文耀值班的日子排在大年初二,宋文然更是休息了很長一段時間休養,打算今年留在這邊城市過年。
年三十那天上午,溫文浩和宋文然一起去超市買了許多食材,打算晚上那頓年夜飯就在溫文耀那裏一起吃,然後一起看晚會等待新年。
溫文耀不怎麽會做飯,宋文然手又還不方便。於是準備一桌子飯菜的任務都交給了溫文浩。還不到中午他就在廚房裏麵忙碌起來,後來實在忙不過來,把溫文耀叫進去幫忙。
溫文耀隻能夠幫他簡單打打下手,洗菜的時候聽到溫文浩說:“大哥,你那個學生。”
“嗯?”溫文耀很不喜歡他說話停頓的位置。
溫文浩繼續道:“就是那個小白,之前我在學校外麵碰到他,你猜他上了誰的車?”
溫文耀沒什麽精神地問道:“誰啊?”
溫文浩神秘兮兮地說:“崇醫的白院長。”
溫文耀“哦”一聲,“我還以為他被富婆包養了。”
溫文浩看他一眼,“你都不好奇嗎?他們都姓白,說不定有什麽關係呢?”
溫文耀說:“關我什麽事?我是他老師又不是他爸。”
溫文浩看溫文耀對這個話題實在不感興趣,就沒繼續說下去,不過心裏始終覺得白崇和白陽羽之間關係可能不簡單,不止如此,白崇和他二哥好像關係也不那麽單純。
宋文然這時候正在外麵打電話。客廳裏文倩在看電視,他拿了手機進去客房,給他媽媽撥了個電話。
他們已經挺長時間沒聯係了,上一次打電話,還是他剛來崇豐市找到工作那時候。
今天這通電話一接起來,宋文然便聽到媽媽問他:“然然,你今年不回來過年了?”
宋文然回答道:“是啊。”
媽媽說:“那你一個人在那邊怎麽過年啊?太冷清了。”
宋文然手裏捏著電話走到窗邊,說:“我不是一個人,我跟大哥在一起。”
媽媽頓時愣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道:“文耀嗎?你跟他見麵了?他過得還好嗎?”
宋文然回答道:“過得很好,他是大醫院的醫生,青年才俊。”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媽媽問:“他結婚了嗎?有孩子了沒?”
“沒有,”宋文然說,“他人長得帥收入又高,日子過得很逍遙,您不必擔心這個。”
“文耀這麽有本事啊……”媽媽自顧默念了一句,突然說道,“你跟他在一起嗎?能不能把電話給他?”
宋文然聽到媽媽這個要求卻是愣了一下,他遲疑著沒有答應。
媽媽說:“他要是不願意就算了。”
宋文然聽她語氣失落,頓時有些不忍心,說:“我去問問他。”
他拿著手機走到廚房,對正在洗菜的溫文耀說:“大哥,媽媽想和你說兩句話。”
溫文耀和溫文浩同時轉過頭來看他。
溫文耀盯著他手裏手機,冷聲道:“我沒話和她說。”
宋文然點一下頭,手機舉到耳邊,“大哥拒絕了。”
媽媽沉沉歎一口氣,“那就算了吧,我知道他過得好就足夠了。”
宋文然朝廚房外麵走,說:“媽媽您保重身體,幫我祝叔叔他們新年快樂。”
說完這句話之後,宋文然便掛了電話。
這時候溫文耀把炸好的排骨端出來,放在餐桌上的時候,對宋文然說:“以後別叫我聽她電話,我不想和她說話。”
宋文然抬起頭,視線從手機轉移到溫文耀臉上,說:“好,對不起。”
溫文耀說:“你又沒對不起我,別瞎道歉。”
宋文然沒有再說什麽,他把手機丟到沙發上,跟著溫文耀進去廚房裏,問:“有沒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
溫文耀說道:“麻煩你回去好好休息吧,要是撞傷了還得送你去醫院。”
溫文浩笑笑:“你去陪文倩看電視,等會兒吃飯叫你們。”
那一天晚上的年夜飯,溫文浩一共做了八道菜,他洗了手坐下來的時候,還不好意思地說:“我就會這些菜,再多也做不來了。”
溫文耀正在開啤酒,打開了一瓶遞給他,說:“可以了,這麽多菜估計明天也吃不完。”
宋文然也接過一瓶啤酒,看文倩都要站到凳子上去夾排骨了,連忙幫她夾到碗裏。
等到三兄弟一人一瓶啤酒了,溫文耀拿起自己麵前這一瓶在桌麵上碰了碰,說:“來,祝大家新年快樂。”
溫文浩和宋文然都把自己的啤酒瓶舉起來,文倩也拿起裝飲料的杯子,和他們碰杯。
宋文然喝了一大口啤酒,放下酒瓶的時候有些感慨,他相信在這個時候感慨的不隻他一個人,可是溫文耀和溫文浩什麽都沒說,他也不會去說,就笑著用筷子夾菜吃。
客廳的電視一直開著,他們一邊喝酒一邊聊天,文倩早早下了桌子,跑到沙發上去坐著等春節晚會。
屋裏燈火通明,門窗緊閉隔絕了外麵的嚴寒,一頓飯吃到後來,宋文然覺得熱了,在溫文浩的幫助下把身上的外套都給脫了下來。他們這頓飯吃到九點多才收拾,溫文耀去幫溫文浩洗碗,宋文然看到文倩趴在沙發上看電視都看困了。
他們沒有守著把晚會看完,也沒有打算守歲,宋文然讓文倩去洗了,把她安頓在客房的床上睡覺,溫文浩打算和溫文耀擠一張床,宋文然獨自睡在客廳沙發上。
大城市裏聽不到鞭炮的聲音,可宋文然躺了很久還是睡不著,總是覺得這個新年與往常不一樣,心裏有些留戀又帶著些期待。
陳傑送他的運動腕表他戴在了左手手腕上,畢竟是對方花了心思的新年禮物,他不舍得丟也不方便轉送給別人。隻是看到這塊表的時候,他就不自覺會想到陳傑那天在更衣室說的那些話,心裏捉摸不定陳傑究竟是什麽意思。
快到十二點的時候,宋文然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他拿起來看到來電顯示是白崇。
猶豫一下,他還是接通了電話。
白崇安靜低沉的聲音傳來,問他:“睡了嗎?”
宋文然說:“還沒有。”
白崇於是又問道:“在看晚會?”
宋文然翻了個身,側躺著把手機夾在耳朵和沙發扶手之間,小聲說道:“已經躺下了,沒睡著。”
白崇問他:“和你家人在一起?”
“嗯,”宋文然輕輕應道。
白崇說:“那就好,我怕你一個人。”
宋文然問他:“您呢?”
電話對麵的環境聽起來很安靜,白崇的聲音傳過來顯得尤其清晰,“我回房間了。陽羽和子期都在家裏,都已經休息了。”
宋文然說:“您把白陽羽接回去了?”
“是啊,”白崇說道,“每年都叫他回來過年,今年他第一次肯跟我回來。”
宋文然安靜了一會兒沒有說話。
白崇於是又說道:“我小時候每年除夕都要等到過了十二點才準睡覺,那時候家裏沒有電視,我就在外麵放鞭炮,我叫我小舅舅把鞭炮拿在手裏放,他反應慢,有一次險些把手炸斷了,結果我差點被我外婆給打了一頓。”
白崇的聲音低沉柔和,就像在講一個溫柔的睡前故事,宋文然靜靜聽著,說:“您小時候太調皮。”
“嗯,”白崇告訴他,“我小時候總覺得自己跟別人不一樣。”
宋文然說:“是不一樣。您很優秀。”
白崇仿佛是歎了一口氣,他說:“我不優秀,不然也不會讓你失望了。”
宋文然睜著眼睛,茫然地盯著一片黑暗的客廳。
白崇突然說:“十二點了,新年快樂。”
宋文然看一眼手機上的時間,發現果然十二點了。
白崇這通電話似乎就是為了在十二點給他道一聲新年快樂,隨後便說道:“早點休息吧。”
宋文然說:“晚安。”隨後聽到白崇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