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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Chapter 066

  第1章、Chapter 066

  66.兩地相思


  淩寒北在他這個年齡段的人當中, 算是經曆過些事的,但這些事又不足以讓他很好地理解人生中的無奈及抉擇。


  他還天真著,他還保有他這個年齡段的天真, 難能可貴。


  等他再經曆了些事後, 這天真也就會漸漸地被壓縮, 直到被成熟替代, 必經的過程, 沒什麽可惋惜的,但確實讓人留戀的和想要珍惜的, 比如賀岑, 他愛極了這份天真,也是被這份天真給打動的。


  每個人都是從天真中走過來的,包括許競。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淩寒北再見到許競的時候, 差點沒有認出來。


  在青州的時候,許競雖然病態, 但他還是個能挾持賀岑和嚴局他們對峙許久的人,可現在這個躺在病床上靠著呼吸機苟延殘喘的人,讓淩寒北有一陣恍惚, 仿佛那日的對峙是他的想象。


  許競已經瘦脫了形,身體機能正在快速地衰竭, 每日都承受著生不如死的痛苦,可他連輾轉痛吟的力氣都沒有了,隻能躺在那無助地粗喘著, 喉嚨口裏發出聲音含糊地叫嚷。


  藥物對他已起不了多少作用了,常年的藥物依賴已讓他體內生成了很強的抗藥性,加大劑量效果也甚是有限,許競隻有昏睡的時候是舒服的,清醒的時候就是與痛苦為伴。


  但令人意外的是,在青州的時候一心想同歸於盡的許競反而此時生出頑強的求生意誌,他想活著,哪怕生不如死痛苦不堪地活著。


  淩寒北對許競是生不出同情心的,他能控製自己不進去親手結束這個人的生命已經是很克製了,很真實,他看到這個人現在活得這麽痛苦,他心底裏是隱約快意的。


  他一點都不喜歡這個任務,他也很焦躁,他知道自己做錯了,但他不明白究竟要他想清楚什麽?賀叔叔說會給他時間,但為什麽又要離開?他是不該一聲不吭地就離家出走,但這不代表他不愛賀叔叔了,他隻是一時情緒沒轉過來而已,為什麽後果會這麽嚴重?


  他都這麽不爽了,可老A還要繼續給他添堵,偏偏讓他去給許競放他父母生活的視頻。


  淩寒北從裏到外連毛孔都是抗拒的,也是憤怒的,如果不是還守著理智,他當時就能跟教官的教官老A打起來。


  “承認自己是孬種,你就不用進去。”老A給了選擇。


  淩寒北拒絕這樣的選擇,拿了存有視頻的IPAD就要進去,“你要是不怕我弄死他,你就在外麵等著!”


  “許競是有罪,但審判他的人還輪不到你。”老A沒有表情地說,“你要是敢胡來,我一樣抓你!”


  “你們都有病吧,”淩寒北瞪著老A,“你的人都死絕了!?”


  老A身後站著的兩個隊員,眼神不善地幽幽看了眼咒他們死的家夥,暗暗琢磨是不是該找個月黑風高夜教訓一下這小子。


  “你就當我們都死絕了。”老A氣定神閑地丟下一句,身後倆隊員內心寬淚橫流。


  見到淩寒北,許競意外地張大了眼睛,而後露出了古怪的笑意,喉嚨裏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戴著氧氣罩,淩寒北聽不清楚,也懶得去聽。


  直接舉起IPAD,點開視頻,舉到了許競的麵前。


  大概能有半分鍾,視頻都沒有聲音,以為視頻沒播放成功,站在那不耐煩的淩寒北忍不住飄了一眼,視頻在放,但確實沒聲音,畫麵挺清晰,但明顯鏡頭有點遠,一看就是偷拍的。


  畫麵裏一對老夫妻正在做農活,也就是給自留地除除草鬆鬆土,現在城市周邊的鄉鎮大規模種地的很少了,年輕人都進大城市去打工了,還願意種種地守著以前生活習慣的也就是些老人了,種點瓜果蔬菜供自己吃。


  視頻內容沉默且冗長,大概能有十分鍾的時間都是沒有聲音的,畫麵裏老夫妻的動作也是重複的,就像是單剪出一副畫麵然後複製黏貼成的,淩寒北心裏的不耐煩都堆積到喉嚨口了,煩躁!焦躁!搓火!

  方才還氣息奄奄的許競卻雙目放光地死死地盯著枯燥乏味的畫麵,連一直難耐的痛哼呻吟都停了,安安靜靜地看著,枯槁的麵容上也有了些許光彩。


  “老頭子,那顆瓜別摘。”視頻裏忽然傳出了模糊不清的聲音,“留給娃回來吃。”


  畫麵中正準備摘瓜的老人手一頓,回喊了句,“都熟透了,你知道娃啥時回來?”


  “不管!讓你留著就留著!”老太太喊了回去。


  “好,不摘,等娃。”老頭又喊了回去,放下手中的瓜,去做另外的活了。


  視頻結束,淩寒北一秒不帶停地離開了病房,回身關門時,視線飄到了許競,許競保持著仰躺的姿勢,直愣愣地看著雪白的天花板。


  門剛關上,門裏就傳出了壓抑的喘息痛吟聲,已衰竭的髒腑時刻都在折磨著病人,許競的肝髒已基本壞死,已瘦成了一把骨頭的他腹部卻是膨隆鼓脹的。


  門外其他人都不在,隻有老A。


  淩寒北把IPAD往老A那一扔,就想離開,老A伸手接住,然後反丟了一個東西過來,淩寒北下意識地伸手,接住才知道是一根煙。


  淩寒北挑眉,不說話看著老A。


  “出去陪我抽根煙。”老A說。


  “任務?”淩寒北問。


  老A看了淩寒北一眼,“任務。”


  淩寒北不吭聲了,跟著老A往外麵走,快走出樓道時,他回頭看了眼,剛才還沒人的病房前站著那兩位兄弟。


  對於老A,淩寒北熟悉又不算熟,熟悉是因為凡是在基地裏受訓過的人都聽說過幾件關於老A的事,不熟是老A從來就沒有親自訓練過淩寒北,淩寒北開始受訓基本上是沙狼帶著的,後來有不短的時間是賀天淩自己親自帶的。


  所以以他倆的關係還不到一起抽煙交心的地步,而且淩寒北也覺得以許競目前的情況來看,壓根就不需要老A親自來這裏了,成立專案組及石峰被滅口,許競確實已沒有利用價值了,別說嚴局這裏得不到什麽其他有價值的情報,就連對手都懶得動手,不僅浪費還可能露出破綻。


  療養院環境是真的不錯,曲徑通幽的,奈何小橋流水在這兩個人眼中跟不存在似的,一個不耐煩,一個冷著臉,感覺這兩人是在找地方幹架的。


  “什麽感想?”老A‘啪’地點燃煙,抽了一口,也沒看人。


  “什麽什麽感想?”淩寒北莫名其妙地看著老A,已有不少歲月感的中年男人,單看外形還是剽悍強勢的。


  “還是覺得許競該死?”


  “不然呢?”淩寒北問。


  “是啊,不然呢,”老A諷刺地笑了下,抽了口煙,“他當年是最好的狙擊手,你叔叔淩肅都比不上。”


  淩寒北不響,他也不知道他該接什麽話,更不清楚老A抽了哪門子瘋。


  “他是他們那一批裏年紀最小的,特別單純,一門心思就想成為兵王,訓練最刻苦,不太愛說話,也很少和人交惡……”


  “你究竟想和我說什麽?”


  “他家庭條件一般,父母務農,把他供出來不容易,”老A自顧自說著,“他就想出人頭地,然後好讓父母過上更好的日子,和平年代,當兵也不是什麽危險的事了,可當普通士兵幾年後退伍回家,沒有背景沒有好的學曆,改變不了多少命運。特種兵危險,可收入高,就連撫恤金都會高,從特種部隊退下來後,國家可能會安排的好些,即使國家不安排,有這資曆去找工作也容易些……”


  “你到底想說什麽?!”淩寒北煩躁地掐斷了手裏的煙。


  老A直直地看著他,“如果不是賀岑,許競也許還是最優秀的兵王!”


  “放屁!”淩寒北怒了,“你他媽的再敢說一次!”


  “我說錯了嗎?”老A冷森森地看著指到自己麵前的手指,“他沒有資格怨恨賀岑嗎?”


  ‘呼’的一聲,淩寒北直接揮拳,老A不閃不避,伸出大掌扣住拳頭,“他從頭到尾都在聽命令做事,他是軍人,服從命令是天職!他無權無勢,原本和權力之爭沾不上任何邊,可因為賀岑的存在,他被人利用了,然後做出了足以被定上通敵叛國的罪行,他該去怪誰?!”


  “他憑什麽怪賀叔叔?!”淩寒北用力掙,他從未和老A動過手,現在知道了,老A的手跟鐵鉗似的。


  “為什麽不能?!”老A冷酷地說道:“如果不是賀家牽扯進了權力之爭,如果不是賀岑有了你叔叔淩肅這個弱點,他許競又怎麽會落到這個下場?!”


  “你閉嘴!混蛋!”淩寒北氣急了,一腳踹了過去,老A放開他的手,閃身避開了踢踹。


  淩寒北真的怒了,居然有人會替那個罪人打抱不平,還將責任推到賀叔叔和叔叔身上,他隻想把眼前這個人給揍趴下,往死裏揍!

  海法,以色列的港口城市,風景宜人。


  賀岑沒有留在特拉維夫,而是在海法住了下來,隔了一條馬路就是著名的空中花園。


  陳躍一起住在山頂別墅裏,從別墅可以俯瞰整個海港。


  賀岑對以色列不陌生,來過數次,隻是每次來的目的都不同,明的暗的都有,但唯有這一次是為自己而來,還是求醫的,心情大為不同。


  已經和專家Gez先生見過麵,因為長途飛行十幾個小時賀岑身體相當的疲累,不宜立即進行全方位的檢查,和陳躍商量後決定先休養幾日後再進行。


  這次隨行的還有兩個人,一個是陳躍的助手,另一個是賀家安排的生活助理,也是賀老爺子身邊多年的勤務兵,老爺子沒說什麽,是賀嵐把人給送過來的。


  賀岑沒回絕,他身邊確實需要一個生活助手,老是麻煩陳躍不合適。


  以前在滬市,不是天淩就是寒北……


  賀岑微微蹙了下眉,收回飄遠的思緒,操控著輪椅從陽台上折回屋內。


  時差還沒完全倒過來,這裏早晚的溫差也偏大,一早一晚要穿外套,到了中午走在外麵恨不得剝皮,還幹燥,這和滬市的氣候相差有點遠。


  賀岑一時半會適應不了,這兩日咳嗽的有些厲害,還伴著磨人的低燒,說到底還是體質弱了些,加上心裏憋著情緒,原本調整兩日的計劃隻能往後推了,得等到賀岑完全康複後才能繼續下一步。


  賀老爺子的勤務兵是個挺陽光的小夥子,還愛笑,笑起來會露出兩顆虎牙,瞧著就挺喜慶的,名字也搭,就叫伍慶。


  他跟在賀老爺子身邊五六年了,人本來已退伍了,但老爺子覺得這小夥子人不錯,回到家鄉也沒有什麽好的工作,就問人願不願意繼續留在賀家做,也不用他打雜,就幫著處理處理一般的事務,到時如果他想念書或者進公司做事,賀家都能安排。


  伍慶可高興壞了,像他這樣的勤務兵又不是跟著首長的秘書,將來都會有個好前程等著,能得到這樣的認可和機會,伍慶除了更加賣力的工作外,也想不出還有什麽能回報賀老將軍了。


  他沒見過賀岑,在賀家也很少聽說這位三少的事,這次突然把他給安排過來時,伍慶差點哭鼻子,還以為賀老將軍不要他了。


  等聽完賀老將軍的交代,他才知道自己誤會了,還挺不好意思的。


  關於賀岑的事,賀老爺子不能多說,賀岑的身份還是保密的,他隻交代伍慶,照顧賀岑就像照顧他一樣,不對,是比照顧他還要精心才行,他虧欠這個兒子太多了,這次兒子去國外治病,他也不能跟著照顧,就隻能拜托伍慶費心了,替他好好照顧賀岑。


  伍慶心裏是有些疑惑的,既然這麽疼,怎麽家裏很少聽到這位,也不見他回家呢?當然伍慶也不會問,這是能在首長身邊做事的第一規矩。


  賀嵐也單獨交代了許多事給伍慶,還事先打了預防針,說自己這個弟弟有時候可能脾氣不是太好,如果真的有不順心的時候,你別往心裏去,他病著心裏不痛快,真受了委屈,等回來後賀家補償你。


  嚇的伍慶連連搖頭擺手,然後帶著一份頗為忐忑的心來到了賀岑身邊。


  這雙腿必須要治好,否則真是太可惜了!

  見到賀岑的第一眼,伍慶就冒出了這麽個念頭,從未見過的賀家三少,長得可真是好看,讓人挪不開眼睛的好看。


  伍慶是個心思簡單的,認準一件事就會認真去做,直到做到自己和別人滿意為止,這也是賀老爺子會留下他的重要原因,身邊太多勾心鬥角的事,有個簡簡單單的人,相處起來都會輕鬆許多。


  心思簡的伍慶就是單純地覺得像賀岑這樣的人,癱了實在太可惜了,他得幫助他,而且這人還病著,臉色蒼蒼白白的,看著也不落忍。


  賀岑是個慢熱的人,他過了數年相當於自閉的生活後,更加不喜和陌生人有身體接觸,他在商場上可以談笑風生長袖善舞的,但一回到自己的私人領地,你單看他滬市的別墅裏如無必要絕不留外人就知道了,他挺抗拒陌生人接近,尤其是接近自己的身體。


  可伍慶來的任務就是照顧他的,而且臨來之前還突擊惡補了賀天淩整理出來的注意事項及賀岑的一些小習慣。


  題外補一句,這事賀天淩讚成,但一開始他也是瞞著賀岑的,這是爺爺主動示好,但如果事先給小叔叔知道了,小叔叔肯定拒絕,但到時把人往他身邊一送,以小叔叔這種脾氣也會默認。


  賀岑回到屋內,伍慶也正端著一碗東西進來。


  “賀先生,您需要什麽?”見賀岑進來,伍慶將手裏的碗放在了桌上。


  “沒什麽需要的,我想睡一會。”說著賀岑掩嘴咳了幾聲,嗓子微啞,“麻煩幫我倒杯水。”


  “剛燉了點梨湯,賀先生咳嗽,要不喝這個潤潤吧。”伍慶將碗端了過來。


  “我不愛吃甜的。”


  “那……那我給您倒水。”伍慶又將碗放下,準備去倒水。


  “算了,我還是喝這個吧,”賀岑咳了一聲,伸了伸手。


  “那好,您先嚐嚐,如果太甜了,我下回再少放點糖,”伍慶露出兩顆虎牙,笑眯眯地將梨湯遞給了賀岑。


  伍慶比淩寒北要大五六歲,長得完全不像,眼睛還是細細的,笑起來差不多都要眯成一條縫了。


  可賀岑看到伍慶這帶著少許期待和等著誇獎肯定笑容,心裏還是輕輕抽痛了一下。


  他真的很想那頭狼崽子!


  想他在自己麵前撒歡,想他在自己這裏胡鬧,想他笨拙的霸道,想他青澀的吻,想他溫和有力的按摩,想他堅實有力的雙臂和懷抱,想他突然蹦出來的‘男朋友’,想他時不時喊一聲的‘賀叔叔’,想他耍著小心機的得意勁,想他頂著頭亂毛還未睡醒就來照顧自己的體貼……離開了,思念如潮。


  賀岑幾乎有些狼狽地將一碗梨湯給三口兩口地吞咽了下去,壓根沒有嚐出滋味,就一個連像都算不上的笑容,就差點讓他丟盔卸甲。


  是因為身處異國他鄉吧,是因為纏綿的惱人的小病吧……怎麽一下子就變得這麽脆弱了呢?你還是不是賀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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