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運動會(終)
然後——他們就這樣,不期地再次相遇了。
不,是賀楓單方麵遇見了洛雲亭。
那人敞著寬大的校服外套,裏麵穿著白色T恤。在那棵獨自生長在角落裏的櫻花樹下,他倚在長椅上,合著眼,睡著了。他白皙的麵容一半在陽光下,一半在陰影裏。他的手邊有一本書,陽光照在上麵有些反光,賀楓看不清是什麽書。
賀楓不知道是什麽使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太陽直直地照射在他身上,他覺得熱,卻挪不開步子。
那人倚靠在那裏,麵容冷漠又安詳。
賀楓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他覺得好像時間很長,但似乎也沒有多長。他能感覺熱氣從地麵穿過他的鞋底向上蔓延,可他還是不想動。
賀楓終究還是在他醒來之前離開了。他不安他醒來,又不安他不醒來,他不知道為何心裏湧起這樣奇怪的情感,他也不安去深究。
三中這屆高一年級的校服是水藍色和白色相間的,一如既往的寬大運動服,據高年級說這屆校服達到了有史以來的校服顏值巔峰,大概是最有氣質的校服了——賀楓並沒有這麽覺得。
他很少穿校服,即使穿了也穿得吊兒郎當的,不穿校服褲子是原則,因為他覺得那樣很土氣,即使長得好看的人穿什麽都好看——如那些女生所說。
李亦歡他們比起賀楓有過之而無不及,被老師約談了幾次,依然我行我素。
賀楓大概第一次看見有人穿校服能穿出那樣的味道。幹淨的,年輕的,溫柔的,沒有雜質的。
那個身影似乎是種在了他的腦海裏,他沒有辦法不去想那人。
十一點多賀楓才回到看台,王婉晴有些擔憂地走到他身邊來,說:“趙文剛才來查人了,除了運動員,全班就你不在……”
趙文是一班班主任,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有神經病,經常不管學生,管起來又特別嚴,一下有一下沒的。賀楓他們幾個從不把他放在眼裏。
賀楓比王婉晴高一個多頭,他低頭看了她一眼,漫不經心地擰開水喝了一口,聲音淡淡的,“誰管他。”
王婉晴是個文文靜靜的女孩子,平時做事都規規矩矩的,不太愛主動搭理人,別人跟她講話的時候,她還是禮貌客氣的。她這次主動來找賀楓,他倒是有些奇怪。
賀楓不是個好學生,在這一點上,他非常有自知之明。
他翹課,不寫作業,甚至懶得抄作業,上課覺得老師講得有趣就聽講,但大多數時候,那群老師都講得很無聊。
他有一群朋友,平時喝酒打架,但真正的兄弟隻有李亦歡一個人。
他初中時交過幾個女朋友,但就是玩玩,沒什麽意思。
他從來不把那些自以為是的老師放在眼裏,比如趙文。
查人不在也沒什麽,趙文沒辦法拿他怎麽樣,頂多就是訓斥幾句,說什麽期末評不了優——他要那個做什麽。
中午照樣喊上李亦歡他們幾個去吃飯,中午趴在教室的桌子上想睡一會,卻睡不著。
賀楓想知道他是誰,叫什麽名字,他是高幾的,是哪個班的……你知道他說的“他”是誰。
第一天他在二班看台的最後麵看到那人——他是二班的。二班教室在一班的正上方,賀楓忽然有些雀躍。這種雀躍讓他不安。
下午忽然陰了下來,沒有下雨,但風吹得也有些冷,賀楓回教室拿了件外套。李亦歡說蔣蔚想去網吧,他想著也沒什麽事,就同意了。
校門口門房大爺挺麻煩,想出去不太容易,蔣蔚說翻牆。蔣蔚此人對遊戲有非常深的執念,周末一般都在網吧度過,上課期間,哪天作業少,自習課也一般會翹。
賀楓倒沒有特別愛玩遊戲,隻是想出學校。人年少時,大概總會有一顆放蕩不安定的心,總想衝破一些所謂牢籠。
他們一直到九點多才回學校,回來之後就直接回了寢室。夜裏賀楓睡不著,在床上翻騰了許久,後半夜卻睡得很深。
第三天賀楓再次見到了洛雲亭。
從早上開始,賀楓就幫江瀾坐在第一排,在名單上寫寫畫畫。他不停地裝作不經意往後看,看二班的最後一排有沒有那人。
沒有。
第三天也很曬,前一天下午的涼風沒有能夠吹到第二天,賀楓覺得很躁。
王婉晴讓他幫忙拿一瓶水,他從腳邊的一箱礦泉水裏拿了一瓶,向後遞去,一轉身,他忽然看到了那人。
他沒有坐在最後一排,而是坐在大概倒數第三排靠邊上的位置——一個很不顯眼的位置,和幾個他們班的男生女生在談笑,不知道在笑些什麽,有個女生都快要笑到地上去了。
陽光照在他的臉上。不似之前,總有一半在陰影之中,此時他清俊的臉完全在陽光下,上身沒有穿校服,大概是太熱,脫掉了,裏麵是一件黑色T恤。他的頭發很黑,膚色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著白皙的柔光。
他的唇角有放大的微笑,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著,整個人洋溢著笑意,時不時也嬉笑著說話。還有人隨意地摟著他的肩膀,他也沒有抗拒。
賀楓忽然有些不太開心。
他開始不停地回頭往那邊看,他想盡量控製自己,可他控製不住。
他不應該是那樣的,他應該永遠一個人看書,一個人睡覺,一個人恬淡憂鬱,而不是和一群人玩耍嬉鬧。
賀楓有時會想,是不是,人年少的時候,大概不似年老,一輩子太長,心裏不知不覺地會裝進許多人。而人年少時,心裏隻裝得下一個人,會不停惦念,不停惦念,將他惦念成你所偏執的樣子。
當時的賀楓,卻隻是單純地覺得,那美好的容顏好像已經刻在了他的心裏。
下午的接力還是很重要的,分數不低,對班級運動會排名起的作用不小。
廣播裏響起男子400米接力的通知,賀楓站起來,把名單遞給一直坐在他旁邊的江瀾。江瀾比他矮很多,站起來拍他肩膀的樣子有點搞笑,她說:“大少,加油!”
賀楓朝她笑了笑,眼睛卻下意識往斜後方看去,發現那人也站了起來。
他想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心髒卻狂熱地跳了起來。
走上跑道,賀楓是第一棒。等他站好位置,再去找那人的身影時,卻發現找不到了,但他顧不了這些,大概所有人都就位了,槍令一下,他便飛奔出去。
那人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樣,在奔跑呢?
跑完一圈,賀楓站在終點的位置等其他的人,卻忽然發現了那人。那人站在第三棒的位置,正準備接第二棒。陽光毫無保留地散落在他的身上,黑色的上衣顯得他的皮膚白得接近透明。
他全神貫注,接到棒就邁開腿快速地奔跑起來。
賀楓無法移開目光。
旁邊裁判架上坐著幾排學生裁判,一班男體委也坐在裏麵,賀楓幾步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俯在他耳邊問:“二班的那個第三棒,是誰?”
梁蕭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個身影快得像一隻矯健的豹子。
“他?二班的洛雲亭啊,你不知道?”
洛雲亭。
賀楓在心裏默念他的名字。原來他就是洛雲亭。
賀楓怎麽可能不知道他呢。成績優異,性格好,高一一進校就成為三中男神,老師喜歡的好學生,女生們憧憬的對象。
賀楓不喜歡關注別人。但他當然聽說過洛雲亭的大名,卻隻是當他是一般的好學生,並不曾上心。
那個安靜冷漠卻又燦如陽光的人。
原來——原來他就是洛雲亭。
運動會三天結束得很快,一班不出意外的是年級第一,而二班卻悲慘地淪為最後。
三中每個年級都有十五個班,四個重點班,到了高一下學期會分文理科,五個文科班和十個理科班,屆時會有一個文重和兩個理重。按照傳統,不出意外的,一到五班是文科班,五班是文重,六到十五是理科班,十四十五是理重。
現在高一上學期倒還沒有劃分重點和非重點,但運動會一過,很多人都開始為進入重點班而努力了。
賀楓不太在意這些,進不進重點班對他來說都沒什麽所謂,運動會過後,他還是照樣懶得聽課、懶得寫作業、上課昏昏欲睡,要不就看看雜誌。
心裏卻似乎有了些不同。以前賀楓是無所謂關注什麽東西的,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可能是得到的太多、太容易,於是他很少對什麽上心。
但他如今大概是對什麽人上心了。
他開始對洛雲亭的名字變得異常敏感,他似乎時時刻刻都在尋覓他的身影,他變得更加在意自己,不關注別人的壞毛病卻半點沒改。
夏末的時候,窗外的葉子依然碧如翠玉,陽光穿透它們,又射進窗子裏。可惜賀楓不坐在窗邊,他坐在最後一排靠近後門的地方,一個空曠,孤獨,又有些憂鬱的角落——陽光照不到那裏。
空氣裏總是彌漫著慵懶的氣息,然人昏昏欲睡,好像這種在刺眼陽光下的睡意,這種亮得泛白的陽光照在眼簾上投射出的陰影,就是我們所謂的放蕩不羈的青春。
後門多了一張桌子,就擺在他旁邊,一班有個掛名的學生,學籍在他們這,其實不來上學,這張桌子是她的,其實相當於是賀楓的,他沒有同桌,那張桌子裏被塞滿了雜誌和報紙。
那天一個人趴在桌子上睡覺,他忽然覺得有些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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