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黑板報（三）
……
蔣蔚逃跑的事情果然沒有被追究，楊腦斯人還是不錯的，雖然覺得大家有點不著調，但也沒有生氣，也沒有告訴趙文。
不過，賀楓已經預想到，蔣蔚明天回學校，會和李亦歡一場血戰。
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畫黑板報。
英語課一下，他就離開教室，上樓去了二班的教室。他稍微從窗子探頭往裏看了看，發現二班還沒有下課，高秦站在前麵好像在說什麽事情，於是他走到後門處，背靠著牆壁等洛雲亭。
外麵銀杏樹的葉子已經差不多都黃了，但還沒有開始落葉——銀杏落葉是很快的，可能前一天還有滿樹的葉子，晚上風一吹，第二天就隻剩光禿的樹幹和樹枝。他還記得，初中的時候寫作文，有一次寫銀杏——
“當一陣風吹來的時候，樹枝上的黃葉都一齊抖動，像萬千隻枯葉蝶受到了神明的感召一齊振翅，我愛慕這種脆弱又令人震撼的美麗。”
當時覺得自己寫得挺好的，感覺自己的文字裏有愛情。可是作文本發下來，老師的評語是：這個比喻不是很恰當。
一下子索然無味。
後來他漸漸發現，喜歡自己喜歡的，相信自己眼鏡看到的，體會自己感知到的，所有的一切都會變得浪漫起來。你不用和別人分享，因為那些體驗隻屬於你自己一個人。
他望著遠遠的那一棵，在綜合樓角落的銀杏樹，忽然想起那天，那棵銀杏樹下，洛雲亭主動的親吻。
那時天已經黑盡了，僅有月光從枝葉之間投射下來，他隻能勉強看見這人美麗的輪廓，和亮如星子的眼眸。
這人的氣息是溫和的，讓人沉迷和眷戀的，一靠近他，就仿佛走進了一個慵懶的繾綣的溫柔的無憂的夢境裏，裏麵有淡淡的香味，和令人難過的苦澀——但一切又是那麽的淡，淡不可聞，可是又覺得整個人無法脫離，也不想脫離。
喜歡這個人，喜歡到心髒都蜷縮起來。
賀楓這個人，因為沒有什麽在乎的，所以也沒有什麽畏懼的，沒有真正喜歡的東西，也沒有真正討厭的，所以哪裏都不能給他歸屬感，哪裏都不能給他安全感。
這些東西，他曾一度以為自己不需要。
他以前喜歡打架，因為他感念“疼痛”。他雖然從來不主動招惹別人，但別人來找他麻煩的時候，他向來是來者不拒的。
他有的時候問自己——你到這個世界上，來做什麽呢？
他不知道。自己有他們所說的夢想嗎？
他沒有。
之前不是沒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
他記得初中的時候，和李亦歡兩個人，放學後被七八個小混混堵在巷子裏。他們把那些人揍得鼻青臉腫哭爹喊娘，但他和李亦歡也沒好到哪兒去，當時被打得滿臉是血，也不去醫院，隨手擦了擦，找了個燒烤攤子吃飯。
在那個光線昏黃的角落裏，燈光附近有蚊蠅飛動。他盯著手裏的啤酒發呆。
那時候李亦歡也望著他發愣，然後忽然問他：“賀楓，你說，你到這個世界上，來幹嘛？”
——那是他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
他想了很久，也沒有想出答案。
然後他問李亦歡：“那你呢？你到這個世界上，來做什麽？”
李亦歡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搖搖頭，說：“我不知道，但我覺得我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他也有一天會知道嗎？
風有點大，他覺得二樓比一樓要冷，可能一樓植被多，能擋擋風，二樓的走廊外麵隻有對麵的綜合樓和幾棵銀杏樹。
他攏了攏外套，有點慫地把手放進袖子裏，整個人像個老大爺。
不過，正如那些女生所說，長得好看，做再慫的動作都會顯得風流倜儻吧。
忽然聽見二班教室裏一陣嘈雜，然後就看見已經有人背著書包往外麵走了——他們放學了。
方子胤是最先看到他的，看見他靠在後門處的牆上，就笑著向他走過來。
“喲，等我們家小洛洛呀。”方子胤笑得不懷好意。明明剛認識的時候，是個陽光開朗，豪氣仗義的男生，現在覺得都是假象。
方子胤不知道他和洛雲亭的事情，但是男生之間喜歡開玩笑，常常把“搞基”之類的詞掛在嘴邊——李亦歡要是和方子胤宣布出櫃，估計大家一點都不會驚訝，反而會到處起哄，因為大家隻會覺得他們在鬧著玩，開玩笑，畢竟他們走在一起就會動手動腳摸來摸去，互相言語挑釁——這在男生之間再正常不過了。
他無奈地笑了笑，點點頭。
方子胤忽然露出了一個嬌柔的笑容，翹著蘭花指點點他的胸口，說：“死鬼，好久不來！等著，我這就讓我們小洛洛出來接客！”說罷，還衝他拋了個媚眼。
他一陣惡寒，一下子拂開方子胤碰他的手，抱緊自己，往旁邊跨了一步，站在了離這個變態一米之外的安全區。
“方子胤，你最近在看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啊？看出毛病了吧！”他嫌棄地說。
然後他就看見方子胤被人敲了一下腦袋——兩人同時往那邊看去，是洛雲亭出來了，這人應該是聽見了他和方子胤的對話，不，準確的說，是方子胤單方麵作死的言論。
洛雲亭走到他旁邊，無奈地看著方子胤笑，說：“我讓你少看點這種亂七八糟的小說了。你的手機真的應該被收掉。”
方子胤委屈地扁扁嘴，看得他更惡心了——這人是故意的。
他和洛雲亭下樓到一班的時候，班上幾乎已經沒什麽人了。除了畫黑板報的幾個人，就隻有三四個人在收拾書包。
剛才下課之前，已經通知大家集體把桌子往前挪，現在後麵有一塊不小的空間。
畢竟之前合作了話劇，江瀾他們和洛雲亭已經比較熟了，所以也沒有客氣，就直接招呼他們兩個人去做事情。
洛雲亭畫畫得好，於是大家就讓他來畫蒼葉山得景色，李亦歡負責洗筆和抹布，然後擦黑板。輪到給賀楓分配任務得時候，江瀾上下打量他：“大少，你會什麽呀？”
他茫然地搖搖頭。
江瀾歎了一口氣，然後就聽洛雲亭說：“讓他給我調顏料吧。”
調顏料他還是會的，他拿了一個調色板，按照洛雲亭的指示，開了幾種顏色的顏料，然後按比例混合在一起，再加一點點水，就差不多了。
洛雲亭從旁邊開始畫，他就在這人身邊給他端著調色盤。洛雲亭個子也高，畫上麵的部分的時候，也不需要踩凳子，隻需要稍稍踮腳。
另一邊，江瀾和兩個女孩子在篩選可以寫上去的詩詞，李亦歡打水去了。
他和洛雲亭站得很近，他在這人側方，一手端著調色盤，另一隻手提著一個小水桶，方便這人洗筆。然後，靜靜地看著他。
這人認真的模樣很好看。他的唇角有習慣性的微笑，淺紅的唇被微微抿住，線條很柔軟，他的鼻梁很挺，鼻尖的形狀很美，往上是一雙美得令人心驚的眼睛，他注視著黑板，長長的睫毛微微搭著，眼眸漆黑，認真的樣子，讓人想要吻上去。
他想要那雙眼睛看自己，而不是看黑板。
他湊到洛雲亭耳邊，用非常輕的氣聲說：“洛雲亭，你真好看。”
洛雲亭大約是覺得癢，又害怕被別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隻是稍微躲了躲，側過頭，看向他，低聲說：“別鬧。”
這人的眼睛很溫柔，雖然是推拒的語氣，但眼神仍然是柔和的。
如果不是時間和地點都不對，賀楓簡直想把這人壓在黑板上親吻了。他喜歡這人微微推拒卻又不忍心拒絕自己的模樣，喜歡他皺著眉頭卻又沉迷的模樣，喜歡他輕聲喚自己的名字，喜歡他脆弱的樣子。
可是他不能，洛雲亭也不會願意。
也就一會兒，李亦歡打水就過來了，用手上那一小桶幹淨的水換走了他手上那一小桶已經髒掉的水，然後拿走桌子上那塊被顏料染得五顏六色的抹布，勤奮地去換水洗抹布去了。
走之前，還曖昧地看了他一眼——賀楓對李亦歡腦子裏那些齷齪思想一清二楚。
另一邊，江瀾他們討論需要抄寫的內容也差不多了。
——“這一首吧，席慕容的《野風》”
他知道這首詩，也喜歡這首詩。
除了這一首，他們還找了兩首，應該可以湊齊版麵。
江瀾說，要等畫完，顏料幹了之後才能往上抄詩，抄寫用粉筆就可以，粉筆寫字比用顏料方便，寫出來也好看。
已經畫了快一個小時了，洛雲亭畫得很好，畫了蒼葉山的樹，畫了斑駁的枝葉，畫了陽光，畫了一級一級的石階……、
江瀾他們本來還想過來幫忙畫，但看著洛雲亭畫得這麽好，有點不敢上手了，怕毀了這幅畫。他們在這裏也沒事做，江瀾坐在桌子上無聊地晃腿。
李亦歡又換了一桶水回來了，看著江瀾他們無事可做的樣子，瞟了一眼賀楓，跟江瀾他們說：“要不你們三個女生先回去？待會畫完了，還要等顏料幹呢，寫字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要不這樣，我們三個男生在這兒，等畫完了，看時間還早不早，如果還早，我們就一起把字寫完了，就搞好了，如果時間晚了，你們明天早點過來寫也行，也很快。反正明天晚上才檢查呢。”
江瀾有點猶豫，好像有點想待在這兒，但又確實無事可做，想了一下，隻好點點頭。另外兩個女生看江瀾打算走了，也說一起走。
現在，教室裏，隻剩李亦歡，洛雲亭和他，三個人了。
【作者有話說：給大家推薦一首我很喜歡的詩~席慕容的《無怨的青春》
在年輕的時候，如果你愛上了一個人，
請你，請你一定要溫柔地對待他。
不管你們相愛的時間有多長或多短，
若你們能始終溫柔地相待，那麽，
所有的時刻都將是一種無瑕的美麗。
若不得不分離，也要好好地說聲再見，
也要在心裏存著感謝，感謝他給了你一份記憶。
長大了以後，你才會知道，在驀然回首的刹那，
沒有怨恨的青春才會了無遺憾，
如山岡上那輪靜靜的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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