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醫院（一）
和李亦歡一起走到了教室門口，賀楓沒有進去，而是跟李亦歡說：“幫我把我的書包拿出來吧。”
李亦歡一言不發地走進教室，他從窗子看著李亦歡走向最後一排，把他已經收拾好的書包提起來，又走出了教室。李亦歡把書包遞給他的時候，他伸手接過，眼睛卻凝望著這人的眼睛，笑了笑。
李亦歡也望著他，嘴角也有笑意。
李亦歡忽然伏到他耳邊，輕聲說：“賀楓，你必須要幸福。”
他點點頭，在心裏說，你也是。
他從來都不會去表達自己，他覺得那並不重要，也毫無意義。可是有時候，他卻有點痛恨這樣沉默的、對任何事情都不置一詞的自己了。
李亦歡對於他來說，是再重要不過的存在。
他願意為李亦歡去死，這種感情，你不能說它是假的，也不能說它會因為另一個人的出現而消失。
唉，所有的感歎，所有的錯綜複雜的關係與情感，都不過是少年人無事可做的遐思，為什麽非要隻有一個最重要的人呢，為什麽非要去討論失去與得到呢，為什麽一定要去分輕與重呢，為什麽一定要傷害別人呢？
他的腦子裏很亂，好像有很多心事，又好像想起了許多往事，可是要是真的一件件去想，卻什麽都想不清楚。
隻是覺得心裏有鈍鈍的痛。
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麽，辜負了什麽，可是又不得不這樣做。
大概生而為人，大概活在這個世界上，不管你是不是屬於這個世界，一旦進入，就會又許多無可奈何吧。
——
他胡思亂想地往洛雲亭的教室走。
上課鈴在這時候響起，他心裏想著，也許要等到洛雲亭下課，才能拿到鑰匙吧。
是的，他要住到洛雲亭家裏去，要找這人拿鑰匙。
當他走到二樓，轉眼一瞥，卻看見洛雲亭就站在教室的後門處——這人在等自己。
賀楓站在樓梯口，沒有直接朝洛雲亭走過去，而是靜靜地站在那裏，凝望著這人微微垂下的美麗的眉眼。
洛雲亭真的很好看。像溫暖的陽光，像午後的風，像透著光斑的綠葉，像清透溫軟的空氣。他的頭發很黑，皮膚很白皙，五官清秀柔和，當他的眼眸凝望著你的時候，你能看到他眸子裏一望無際的星海，當他低垂著眼眸的時候，你能看見他目光裏氤氳的霧氣。讓人想要抱在懷裏，讓人想要占有。
賀楓凝望著洛雲亭的時候，這人似乎有所感應，微微偏頭，看向了他，然後笑了。
當洛雲亭微微彎起唇角笑的時候，對於他來說，整個世界都充滿了明亮的光。
他慢慢地朝洛雲亭走過去，陽光從走廊照在他前行的路上，亮得有些晃眼，他竟覺得有片刻的失神和暈眩。
然後他聽到了這人溫柔的聲音：“晚上在家等我。”
然後洛雲亭把鑰匙放進了他的手中，他覺得自己仍是看不清這人被陽光照耀著的臉，但他仍是點了點頭。
——
賀楓背著書包，手中拿著曾兵給的出校條，慢慢悠悠地出了校門。
他心裏想著事情——很多，很亂。關於李亦歡的，關於洛雲亭的，關於他自己的，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
可是現在，對於他來說，不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他也不會直接就回洛雲亭的家——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他要去醫院——梁蒼宇所在的醫院。
在離開學校之前，賀楓又去了一趟曾兵的辦公室，問到了他想要的信息——梁蒼宇所在的醫院和病房。
醫院離學校並不近，他打了個車。坐在的士上，他的目光有些怔地望著車窗外迅速向後方移動的行道樹，和縫隙間遠方的天空。
冥冥中，他有一種預感，也許，他很快就會知道一些事情了——一些，他一直想知道的，和洛雲亭有關的事情。
那天揍梁蒼宇的時候，梁蒼宇隻說了要告訴他的事情，是他一定想要知道的事情，卻並沒有說是什麽事情。可是他好像就是知道，梁蒼宇要告訴自己什麽事。
他就這樣執著地相信著。並不是因為他信任梁蒼宇，而是他相信自己的感覺。
——
今天天氣很好，雖然很冷，但是陽光卻很盛，走在陽光下的時候，很暖和。
的士在綜合醫院的門口停了，賀楓從臨時停車處往住院部走。醫院門口的花壇裏種著青翠的常青樹，地上是光亮的地磚。他望著玻璃門上映射出的自己身影——高大修長的，瘦削而強壯的。
也許是知道自己馬上就有可能知道一些一直以來都想要知道的事情，他心中有一種說不清的情感，想要走進，卻又不忍打破現狀。他其實是害怕那些自己不能夠掌控的變化的，那讓他心痛和不安。
他沉默著上了電梯，他要去的那一層正好有人按了，他便默默站在電梯的一側，安靜地等待著。
他沒有花多長時間，就找到了梁蒼宇的病房。他敲了敲門，聽到裏麵有人應，便推門進去。裏麵的人見到是他，具是一愣。
梁蒼宇躺在病床上，他媽媽在一遍看護著，她轉頭看到他，一下子麵色變得沉重，還帶著並不明顯的怒氣。
“賀楓同學，我們家梁蒼宇正在休息，你來做什麽。”
賀楓沒有理會她，隻是盯著梁蒼宇看。
梁蒼宇被他看得眼神一縮，呐呐地轉頭看向他媽媽，說：“媽，我和他有點事情要說，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梁蒼宇的媽媽聽梁蒼宇這麽說，有點不放心，大概是怕他又對她兒子行凶吧。但她還是走出了房間，出去之前瞪了他一眼。
賀楓沒有理會這個女人，直直地走向梁蒼宇，帶著幾分居高臨下的意味，在床邊俯視著這人。
梁蒼宇此時有幾分膽怯，也不複平日裏斯文敗類的模樣，有些猶豫地開口，說：“你沒有把我找人堵你的事情跟學校說吧。”
賀楓冷聲道：“沒有。”
梁蒼宇舒了一口氣，放下心來。
“所以，你知道什麽？”
梁蒼宇微微抬頭，很快地瞟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慢慢地說：“其實你應該知道是什麽事情，和洛雲亭有關的。”
他心中微微一震，明明知道是什麽事情，可是當親耳聽到的時候，心中仍是湧起一種顫栗感。
“你知道嗎，洛雲亭以前有個哥哥。”梁蒼宇緩緩說道。
他點點頭，示意他繼續。
“他哥哥在一年前，死了。”梁蒼宇頓了頓，繼續說：“他們兄弟關係很差，他哥哥是道上混的，經常欺負他。”
他問：“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
梁蒼宇又飛快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垂下眼，說：“我認識一些混的人。那天去堵你的那幾個人，其中有一個，認識洛雲亭。他後來跟我說的。”
“他哥哥叫什麽名字？”
“洛雨軒。”
他沉默了片刻，低聲說：“你繼續說。”
——
梁蒼宇把他知道的，對賀楓和盤托出。
“洛雲亭和洛雨軒的關係很差，洛雨軒隔三岔五就會去洛雲亭的學校挑釁他。後來洛雨軒很喜歡洛雲亭隔壁班的一個女生，可是那個女生後來和洛雲亭在一起了。洛雨軒聽說了之後，去洛雲亭班上找他麻煩。據說兩個人在走廊上打了一架。洛雨軒離開的時候非常生氣。”
“再之後，洛雨軒帶了一幫人在學校後麵的一條巷子裏堵洛雲亭，讓洛雲亭和那個女生分手，當時他們一群人都帶了棍棒。”
梁蒼宇說到這裏，微微停頓了一下，有點猶豫地說：“其實當時他們在巷子的具體情況我不是很清楚。跟我講這件事的那個人，當時也是跟著洛雨軒混的。他說當時洛雨軒讓他們退後，自己一個人攔住了洛雲亭，要跟他講話。他們離得遠，沒聽清楚這兩兄弟說了什麽。”
賀楓低聲問：“然後呢？”
梁蒼宇呆了一呆，也許是組織了一會而語言，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也許說了你不相信，但是跟我講這件事的人就是這麽說的。當時洛雨軒和洛雲亭講了話之後，情緒忽然變得很崩潰，抬起棍子，就打在了洛雲亭的腿上。打斷了。”
當賀楓聽到“打斷”這個詞的時候，心髒狠狠一抽。
洛雲亭跟他講過的，那天在天台上，他問這人，為什麽初中的時候，小腿做過手術。洛雲亭跟他說——因為以前被打斷了。
說得那麽輕描淡寫，但是背後又有多少疼痛的情感與故事呢？
“其實那個時候，洛雨軒的精神好像已經有些不正常了，本身脾氣就不好，後來更是變成了一個易爆易怒的人，經常找人打群架什麽的，別說是老師，家長也管不住，聽說好像要被送去少管所，但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沒去。”
“後來呢？”
梁蒼宇輕聲說：“那件事情沒過多久，大約一兩個月吧，洛雨軒就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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